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om - 手机访问 m.bookben.com--- 书本网【坑爹小萌物】整理 本书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不得做商业用途!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雁南度 作者:风幽琰 文案 如果我离开了这世界, 你且记着, 我也会在另一个世界向南 QUEFANWAIYIHOUZAIBU 内容标签: 搜索关键字:主角:云雁,萧霆 ┃ 配角:萧仁,莫清尘,云泽,月儿 ┃ 其它:南北梁 ================== ☆、第一章 南北梁   南北两朝分裂已久,以梁河为界,平分山河,分南北梁 。   两国对立由来已久,皆欲吞没对方一统六合。多年征战互有胜负,左右不过势均力敌四字。   一年年下来,百姓也疲累了,战士们也思乡了,依旧没个胜负。。这才签了条约,约定百年内不再发动战争,给了这战争中挣扎的人们喘息之时。   不过像这样的条约,战乱时总会定上那么几份,时效是很明显的短暂,就是平常百姓还当真,上层的勋贵面上崇敬,心里对条约的约束性实在不以为然。只等了适当时机,随时可以当方面撕毁,因为他们只认,成王败寇。   算下来这条约已定下一甲子有余了,在此类条约南北梁的皇如走马灯一般换了又换,到此时,已然没了多少效力。   近来北梁蠢蠢欲动,南梁皇的王座坐的委实不大稳当。这一急之下,又是征兵又要缴粮,两国战事未曾摆到明面上来,可这样山雨欲来风满楼的萧然之感,还是扑面而来。   北梁王年已五十,也不知是为在这暮年做一番事业好青史留名,还是为不辱没祖宗门楣,比南梁要沉不住气,遣了将领率五十万大军渡了滔滔梁河欺压过来。   南朝得了消息,令穆家为帅,云家辅助,征伐北梁。   穆家百年行伍,家中子弟个个骁勇善战,有勇有谋。与开朝勋贵云家相齐,在南梁风头无量,堪称护国不二法宝。尤其这一代云穆两家还存有婚约,实在令南梁百姓翘首以待。   穆家一门九子老大老三老五老□□子捐躯疆场 ,老九子敬是穆将军四十得子,也宝贝得很。   云穆两家的婚约,就存在于穆子敬与云家三小姐云雁身上。   云穆两家交好,纵然南梁皇心里不舒服,碍于两家威望也不敢多言。   云雁是两家这一代唯一的女儿家,两家都十分喜爱,左右十来位哥哥都让着,一直无忧无虑长着。   云雁出生时,那穆家子敬也不过两岁,两家人都是喜上心头,喜上加喜兴高采烈的为两人定了亲事。   两家儿女一同长大。   在云雁五岁,穆九七岁时,两人第一次分离如此之久。那次两家夫人约好去城外灵光寺上香,自然是带着家中孩儿,只盼那寺里的大师为自家孩子批一福签。可惜福签没等到,等来的却是穆九失踪的消息。   众人寻寻觅觅过了三日,才在寺外溪水上游的竹林发现了他。是云雁找到的。   人虽然救了回来,穆九却已痴痴发起了高烧。似乎老天爷觉得穆家过得太过完满,穆九病愈醒来后,却落下口齿不清的毛病,小小仙童却有了这个缺点,令人扼腕叹息。   云家向来是重情义的一家,虽然云雁为家中独女,却从未存有悔婚之意。   更遑论,云雁从不曾嫌弃穆九,穆九雄韬伟略,胸有丘壑,远超常人,除去口吃,堪称男子表率。   穆九醒后,仿佛换了一个人,再不和云雁亲近,应该说他不与任何人亲近。众人只当他在竹林独自呆了三天,有了阴影,也不强求。只有云雁还赖着他,粘着他不放。纵然有人因他言语不清欺他,云雁也始终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挡在他面前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新人求支持啦啦啦 ☆、第二章 兵败   南梁明皇二十年,穆九十七岁,我十五岁及荓。本应是两家喜结连理的好日子,却迎来了那道挂帅出征的圣旨。   两家匆忙准备。   穆家余有五子,皆应召领兵。   云家除却我是个女儿家外,大哥从文,三弟尚小,唯有二哥随父亲出征。   大军出发之日,我去送他们远走。那时谁都不曾想到,这一送,却是将南梁送上末路。   我的父亲,我的二哥,我这十五年对穆子敬的记忆,全都破碎在这场战役里。   南梁明皇二十年暮秋,边关传来消息,梁河十三城失守。   我军暗藏细作,盗走十三城守卫图,敌军借此设下陷阱,引梁河水漫灌十三城,穆风穆景穆程穆流明,云宸海将军及其次子,战死疆场。穆九子敬,生死不明。   府中设下衣冠冢,迎回父亲二哥遗体。   我披麻戴孝时,尚且不能相信这个事实,相信疼我爱我的人,一个个葬身在边关的黄沙中。   穆伯伯本就年岁大了,听说五位哥哥都生死不明,一夜间仿佛老了十岁。   那段日子,一个黄沙蔽日,鲜血成河的梦纠缠着我,在梦里,残阳如血,那横在两朝间的梁河漂浮着一片片乌压压的东西。我想细看,却总是惊醒,但我依稀知道,那是大水漫灌后浮出水面的尸体,有百姓的,也有将士的。沙滩上是一块块乌黑的斑点,那是厮杀后沉入地下的血。   我会梦到穆子敬,梦到春天我们一起放风筝。可每当我要去摸摸他的脸,他就变成一具浮肿的尸体,他的眼睛瞪着我,他问我为什么不去陪着他……   我会梦到爹爹二哥,我们一家人聚在一起,他们笑着为我布菜,可是除了爹爹和二哥,大家都披麻戴孝,前堂摆着两副棺材,我看到,那供奉的灵位上刻着爹爹二哥的名字。   每每我惊醒时,冷汗连连,眼角是泪水干透的滞涩,床头的枕带着湿润的触感。   这时候阿兰会拿来一块湿润的手巾为我擦脸,担忧道,“小姐,你又没有睡好吗?”   我知道,那只是梦,只是梦而已,我本不应怕。可比起面对现实冷冰冰的棺木,我却更愿意在梦里去看看仍旧鲜活的他们,纵然受着惊吓,却始终有那么一瞬间,能让我自欺欺人的骗自己说,爹爹他们都还活着。   我沉睡的时间一点点变长。   请来云府治病的大夫在把脉后都摇头叹息,对娘亲说,“云小姐这是心病,心病还需心药医啊……”   云家笼罩在一片阴云中,娘亲守在我床侧,寸步不离。   边关的战事又告急了,这一次,在全南梁百姓的注目下,穆老将军领兵出征。   也许真的是天要灭南梁,穆将军离京三月,身染风寒,却强撑着领兵作战。   南梁的百姓都知道穆将军年事已高,身体不好,却没料到一次小小的风寒,去了他半条命。   穆将军卧于病榻,带军堪堪抵住敌军攻势,战事胶着。   又过一月,十三城那边传来消息,穆老将军劳累过度,在一个雨天,病逝。   娘亲流着泪告诉我这事时,我刚刚从三天梦魇中醒来,我想,我不能再如此逃避下去了。   穆子敬只是失踪,并不是死亡。   我这样一想,又觉得我又找到了信心,我要去找他,我一定会把他找回来。    ☆、第三章 远走   那日天光正好,我收拾一番去找了莫清尘。   清尘是安平侯世子,与穆子敬一般大。   我六岁时曾经救过他。那时候与家里人闹性子偷偷溜出府去玩,因为年岁太小,具体的记忆已经模糊不清了。只记得他晕倒在竹林小道旁,小腿被蛇咬了,面色青紫,危在旦夕。平日里爹爹也会教我一些简单的治疗办法,但我从来没真正用上过。我只知道被毒蛇咬伤一定要把毒挤出来,就慌慌张张的拿了随身的小刀在他腿上割了好大的伤口放掉毒血,其实本不必划的那样深,不过小的时候看到街道越宽走的人越多,自然认为伤口越大毒血放的越快。   当我踉踉跄跄的半拖着他走了很久很久,莫清尘的伤口在地面滴落出一条长长的血迹时,我们终于碰到了来寻我的家仆,才得以迅速的回去。   所幸我碰到他碰到的早,莫清尘醒来后说为他治病的那大夫对他说若毒血放的再迟一会,他就真的回天乏术了。   我与莫清尘就这么相识了。   再后来我们年龄见长,纵然武将世家对男女有碍这则规定看得不重,但最后还是只剩了偶尔的联系。   此次我约了他出来,旁敲侧击的打探穆子敬的下落。   显然我低估了莫清尘,也高估了我的探话能力。他问我,“雁儿,你想问什么便问吧。”   我想我当时一定是非常尴尬的,可对穆子敬的担忧让我丢掉了那丝尴尬,我问,“子敬是在哪儿失踪的?”   莫清尘面色就变的非常奇怪又暗藏隐忍,“穆子敬……你难道只晓得世上有一穆子敬吗?”   “什么?”我愣了。   他却不再答话。   沉默了许久,他说,“应该是在十三城中的徐城,大水淹没十三城之前他率领十万人马驻守的徐城。”   怪我当时懂得太少,没能听出那些话的弦外之音,没看透他平静面容下的不平静。后来我总是想,如果当时我们把话挑明,是不是我就不会那么执拗的去寻找穆子敬,我会不会就接受他,莫清尘就不会死。   不过惨痛的事实它告诉我,一切都没有如果。   所谓长大的背后,永远放着一把鲜血淋漓的刀,在它把你年幼稚嫩的心一点点切碎后,你才能学会刀枪不入。   知道了穆子敬下落的那天傍晚,我偷偷牵了一匹马,不顾一切的要去梁河徐城。才一出京门,莫清尘一身白衣,牵马立在树荫处,夕阳的余辉打在他身上,金灿灿仿若话本中才会出现的神。   他走过来,晚风吹乱他的发,他说,“我同你一起去吧……”   我一身男装,甚至贴了滑稽的八瞥胡,实在想不出他是怎么认出的我。但我清楚的明白,我甩不掉他,于是我们一同前去梁河。   ******************************   是我害死了莫清尘。   是我害死的他。   当我追逐着穆子敬来到徐城附近时,即使我们努力的掩饰着,但我们的来历,还是被北梁一队士兵发现了。   这就成了一场战斗。   在此之前,我并不知道美人在真正的世上活着的方式。我的爹爹常常夸他的女儿长得秀丽,是京都数一数二的美人。我年幼时尚且不知美丑,等到稍微大了些,还曾为这样的容貌而暗自欣喜。 ☆、第四章 死别   血的教训,让后来的我明白了一个道理。   美人美则美矣,却一定要有足够的能力护着,否则只会引来灾祸。   在京都有云穆两家顾着。   出门在外,我的武力,却不过一般般而已。   我脸上的假胡子在推搡争执之间掉了,那为首的城守盯着我看了很长时间,即使莫清尘挡住了他的视线,我还是感受到了那眼神中的诡异,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那约摸已有五十城守抚着胡子拉碴的下巴突然大笑,“哈,想不到这南梁还有如此美人……”   我感到莫清尘的身子僵了僵,他微微侧头,低声对我说,“雁儿,等会抓住机会,跑。”   莫清尘的身体并不向其他习武之人一样,那一年的蛇毒还是给他带来了恶劣的影响,比起拥有同样深厚的内力的人,他却只能有一半的实力,因为他的身体,经不住长时间的损耗。   我的马在缠斗中被刺的伤痕累累,他就把他的马缰悄悄递给我,我不想丢下他,可我知道,我微薄的武功,已经成了拖累。只有我离开,莫清尘才不会有顾忌,我们才能有一线生机。   我看到他平静的脸,他气定神闲的模样。   我自以为我很清醒,所以我接过了缰绳。   但是……   他骗了我……   他根本已经撑不住了。   追兵缀在我身后。   骏马飞弛,风刮的我的脸生疼,我转过头,看到的那一幕此生难忘。   莫清尘他一直看着我,他的眼睛鼻子嘴巴渗出了血,那些人一齐用刀剑刺向他。   那些人毫不留情的刺向他。   我呼喊着他的名字,却没有任何声音发出,凉风刮过,我张开的嘴里有了咸咸的味道,是泪。   他们还追着我,我疯狂的转过马头,也不管撞翻了几个人,也不管马蹄下踩死了几个人。   我知道只要再跑一段我就可以离开,也知道我这么掉头回去难逃死劫,可是我不容许我丢下莫清尘就这么走了。   他们被我的不顾一切吓住了,白马飞奔过来,那群人连剑都没拔,慌忙逃到一边。   我跳下来,不顾在地上摔的青青肿肿,跌跌撞撞的跑到他面前,我抱着他,他身上插着许多的剑,带着他的血。   他抬手擦去我的眼泪,他还笑了一下,“我……没事……不要哭了。”   他都没有注意到他手上的血。   我语无伦次,只知道一声声叫他的名字,莫清尘……   他身上还在流着血,他说,“没关系的……我……这条命……本来……就是你……救回来的。”   我就哭的更加难过。一瞬间想起来九年前竹林间晕倒的少年。   我终于还是没能救回他,我们没能像九年前一样的好运。   莫清尘他死在我怀里,满身是血。他最后说,如果是他先遇到我,一切会不会都不一样。   会不一样。我会喜欢上他而不是穆子敬,我不会来找穆子敬,他就不会死。   可是他终于还是死了,身上还插着剑,白衣上是大大小小的血渍。   我流着泪,一根一根拔掉了剑。   也许是我身周死一样的气息让那些士兵胆怯了,他们围在我身边,却没敢动手。   莫清尘死了,死在了我的一意孤行下。 ☆、第五章 相逢   我被他们抓走,连莫清尘的坟墓都没能为他立上。   那城守因为我的容貌抓了我,却是献给他的上级讨巧卖乖。   我还惦记着穆子敬,想方设法的想要逃走。   可我没能逃走,被装上马车当作礼物送了出去。   美人没有能力,只能成为玩物。   在我见到他之前,曾想象过千百种与他相逢的场景,却独独没有这一种。   他坐在上座,而我,被当作礼物进献给他。   命运仿佛同我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在我心心念念寻找他的时候,他坐在敌国的军帐里,运筹帷幄。我想问问他为什么,话到嘴边却成了自己的讽笑,在莫清尘死后,我见到了他,见到了, 可是见到了梦才是彻底破碎了。   我甚至不敢相信那个浑身杀伐之气的人,他是穆子敬,那个对我笑得温暖的穆子敬。   我跪在这营帐前,跪在他面前。亲耳听到杀死清尘的城守说,“四殿下,臣下不日前于徐城外得一美婢,前来献于殿下。”   穆子敬端着茶不做理会,连一个眼光都没扫来。   我用一双充满了怨恨的眼睛瞪着城守。他被我看得恼了,走过来狠狠的打了我一巴掌,“奴婢就该有奴婢的样子!瞪什么瞪,再瞪挖了你眼珠。”   穆子敬这才抬眼看过来,乌黑的眸子里没有一丝多余的感情。我不知道是不是他装的太好。   城守是想讨好他,不过似乎用错了方法,因为我听到穆子敬冷漠的说,“如今正值战乱,尔作为我北梁依仗的玄股之臣,竟还有心思在此风花雪月,来人啊,拖出去斩了!”   营帐里顿时寂静下来,没有人求情,唯恐情没求到反而将自己搭进去。   我笑了,无论我处境如何,但城守自作聪明反而丢了命这件事我还是觉得很高兴。   穆子敬的眼神陌生,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该再感叹感叹他装的太好。他摆了摆手,“倒是胆大。留下了。”他以一种无比轻慢的语气说了出这句话。   我被带下去,营帐里烛火明明灭灭。   他不是我的穆子敬,子敬不会舍得我受委屈,可我又知道他的确是,十几年相处我对他的了解比对自己还多,那一巴掌下来,他无动于衷,我捂着火辣辣的脸颊,不得不在心底承认了一个事实,记忆里的穆子敬,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终于没能找回我的穆子敬。   穆老将军逝世后,南梁节节败退。   北梁兵临京都城门时,已到了寒冬了。   那天阳光掩在厚重的云层中透不过来,阴沉沉的天色,凛冽的风,恰恰印和了每个南梁子民的心情。   城墙上的守卫们手持弓箭,瞄准了北梁乌压压的军队,每个人都知道,这是最后一战,而这些南梁兵将的心情,亦如寒冬,沉闷又压抑。   寒风吹过旌旗猎猎作响,这有千军万马,一时之间,却处于凝滞状态。   南梁命数要尽,似乎已经不可挽回。厮杀过后,城门尽开。   南梁皇召集皇亲国戚,勋贵近臣,赐下毒酒,殉国。   我再次陷入梦魇时,南梁覆灭,江山易主。北梁一统天下,改国号大梁。   新皇名唤萧霆。十年前主动请缨作为暗桩潜伏于南梁,名为穆子敬。   因攻破南梁之功劳,以嫡次子之位荣登大宝。 ☆、第六章 心死   南梁国破那几日,我囚居在离京都不远的青州小院中,萧霆指了个侍女时时刻刻照顾着我,确切的说,是监视。   无论他如何有心,始终有了那么些消息传了进来,说南梁覆灭,皇亲国戚近臣亲殉国。   我不确定其中是否都有娘亲他们,但知道若我去问月儿她们必定没人敢告诉我。   月儿的武功不错,比我要好很多,所以她的主子,以及她都认为,她一个人守着我,也绰绰有余。   我唤了月儿进来,想躲在门后用花瓶砸晕她。约摸是我近日的乖觉和我低微的武功让她放松了警惕,轻易的就得了手。   我翻过墙,溜出了那院子。   我逢人便问,问云家如何。他们总闭口不答。后来我把全身上上下下的首饰都给了一位当铺的掌柜,掌柜叹了一口气,“云家……云家是忠臣啊!京都陷落,云家上上下下百口人,都为此殉国了!”   都为此殉国了!   为此,殉国?   ……那一刻,仿佛一道惊雷炸响在我耳边,震的我头晕脑涨,呆呆的不知作何反应。   我焦急地问他,不敢置信地问他,“云家真的殉国了吗?……云家真的殉国了吗!”   掌柜无奈,“真的是真的!”两个真字,说明了这消息的可靠性。   我全身的力气在那一瞬间似乎都被抽空了,失魂落魄踉跄出了当铺。   月儿带着一队人马来向我,将卸了簪子后披头散发的我抓了回去。   她给房间上了锁,在门外对我说,“云姑娘,你还是规矩些吧,我家主子对你尚且有耐心,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我坐在冰凉的地面上,泪流满面。云家,毁了……   傍晚月儿送饭进来,见那人披头散发的缩在角落,什么都没说,又退了出去。   夜深了,我就这么呆呆的坐了几个时辰。想起我的亲人都一个个离我而去,我承认我懦弱了,我想到了死……   爹爹,娘亲,这世上再没有什么值得我留恋了……   我打翻了桌上的茶壶,偷偷藏起一块碎片。   果然不久月儿开门进来,看到一地的茶水,显然有些生气,又是警告,吩咐人进来收拾了。   我埋下头,长发遮住了所有表情。   她们很快退了出去。借着烛光,手心那块碎瓷泛出细碎的寒光。我看着,心里却诡异的有些激动,我想我已经疯了。   毫不犹豫的狠狠扎下那碎片时,看着殷红的血液汹涌流出,我突然轻松起来,迷迷瞪瞪间已然知知事了。那片昏黄的烛火中,我仿佛又看到娘亲温柔的对我笑……   夜里烛火摇曳,从桌上露出的那节皓白的手腕上,蔓延出一地的血。   月儿习武,对血腥味十分熟悉。味道是从主子交待好好看着的那位姑娘房间传出的,若是她出了事……   额角落下一滴冷汗,月儿走到房门前试探着唤了一句,“姑娘……姑娘……”   无人应答。   她开门进去,一阵血气扑面而来。月儿心头一跳,那人一身白衣倒在桌上背对着她,血流一地,在白衣上染出一片红斑。   月儿忙上前查看,向外面新增看守的仆人吩咐道,“去找大夫!”顿了顿,补充道,“派人通知公子。” ☆、第七章 凯旋   我昏迷的梦里是一片暗沉的红。   再次睁开眼,迷蒙间看到穆子敬熟睡的侧脸,约摸是我起身的动作大了些,他被吵醒,对我笑了笑,露出一道笑涡,一瞬间让我以为我没有经历那些惨烈的事情,以为那只是一个梦,醒来后,他还是穆子敬,我还是无忧无虑的云家三小姐。   我想伸手去摸摸他,手腕处那道厚厚的白纱布让我猛然惊醒。   我想起来爹爹死在战场上……   我想起来穆子敬失踪……   我想起来莫清尘的死……   我想起来南梁覆灭云家殉国的消息……   然后我的一滴滴从眼角滚落,木然。   我醒过来,可我的一切,全都覆灭过去。   他伸过来的手被我拍开,他沉默了一瞬,转身离开。   那不过只是与穆子敬有相同面孔的人,他叫萧霆。   月儿再不敢离开我身侧,唯恐我又想不开。我自然是想不开的,没有一个人在亲人一个个离去后面对仇敌时还想的开。   我不是圣人,我恨着他,这个让我国破家亡的罪魁祸首。   我被限制在这个院子里,看着天空中那一排排鸿雁南飞。   娘亲曾说,大雁为追求温暖而南飞,她希望有朝一日她的雁儿也能找到她的温暖。   我叫云雁,十五年前在温暖中长大,十五年后沉入一片寒凉。   *****************亲爱的分界线*************   也许萧霆对我这张容貌起了兴趣,我多次寻死,都被他拦下。他凯旋回朝,我作为战利品,被他带回北梁。可笑快要寒冬,雁儿们拼命向南飞行,只有我,被当作战利品,带向北方。   北梁皇年岁已高,退位。萧霆践祚,这位新归朝的四殿下,新任的皇,七岁起作为暗桩潜伏在南梁。正因为如此,北梁才能这么快消灭南梁,那暗桩的身份是,南梁勋贵穆家第九子,穆子敬。   我笑了。不知是笑自己天真,还是笑云穆两家的眼光。整个南梁,被七岁稚子玩弄于股掌之中。   我本以为我不久前,我的穆子敬才失去踪迹,但其实我五岁时,就已经失去了那名叫穆子敬的哥哥,迎来的,是令云穆两家覆灭的穆子敬 。   七岁时他戴着穆子敬的□□,十年后,他卸去面具,以他本来的面容游走于南梁。他与穆家人长得不像,却没人发现他是北梁皇室中人,也许是因为他的脸,不像北梁皇,更像他早逝无几人见过的母后。   那我其实就从未见过穆子敬长大后的脸,因为十年后我见到的这张脸,是萧霆的。   南梁明皇二十年冬,国殇。   大梁历一年,新皇登基,年号兴元。   萧霆忙于国事,对我的防守松懈了些。   我始终不愿意呆在这里,执拗的相信死去可以与家人团聚。于是我继割腕后又撞墙,上吊,绝食,把自己弄得伤痕累累。   也许萧霆是真的烦了,令月儿下了软筋散给我,我便一日日躺在床上,睁着眼睛一动不动。我不敢闭眼,一闭眼面前尽是血。   兴元二年暮春,新皇选秀充实后宫。为的是美人,抑或是平衡朝中势力,不得而知。   我便是在新芳吐蕊,绿柳抽芽时,被抬进北梁皇宫。   萧霆早早废了我的武功,我困守在流云宫。也许是我自尽的次数太多留给他阴影,他撤去了宫殿里一切锋锐的东西,地面墙壁上覆着厚厚的毛皮,怎么摔都不会疼。   他也不摆桌椅,我说我渴了,他让月儿端茶进来,等我喝过又立刻端走,他将我防的死死的。   我成了困守在牢笼中的金丝雀,挣不脱他布下的枷锁。 ☆、第八章 芦橘   月儿总是说,“娘娘,陛下对您情深义重。不瞒您说,朝堂上众臣可都盯着陛下的后宫。纵如此,陛下也不忘记封您为妃,赐下珍字封号,可见陛下心里还是有您的!”   每当这时,我就笑,我问她,“既然如此,那我爹爹娘亲又是怎么死的?”   月儿就不会答话,她不敢得罪我,也不敢得罪萧霆。所以她只好沉默,她不敢说出那个真相,云氏一族是被萧霆害死的真相。他的手上,沾染着云家上上下下百口人的血液。   我搬了摇椅坐在殿外,月儿寸步不离的跟着。我眯着眼,阳光落下来,我的心里,一片寒凉。   春天的花开着。往年的时候,穆子敬总会带上我出去踏青,口齿不清地说,“雁……雁儿,带……带你放……放风筝。”燕子啾啾的叫着,飞向宫墙外的天空。我手脚无力的躺着,像困守牢笼的金丝雀。   穆子敬悄无声息的过来,我回神过来,知道那是萧霆。他一身明黄,比起过去稳重了很多。   他也不口吃了,咬字极其清晰的对我说:“雁儿,我做了风筝给你。”   他把大雁模样的风筝塞到我怀里,吩咐月儿照顾好我,又匆匆离去。   我就没有了睡意。我撕了那风筝,撕的粉碎粉碎,狠狠的用脚踩了一遍,那一瞬间,长期服食的软筋散也没阻了我的力气。月儿本想拦我,被我恶狠狠的眼神吓退了。   我踩完了,我仰脸,努力的不让泪水流下,我说,“恶心!”是恶心,恶心曾经满心倾慕都给了他。以前我喜欢大雁风筝,那是因为我羡慕于它们的自由,如今我困守在这座牢笼,如何去热爱自由。曾经有多爱,现在就有多恨。他还在假腥腥什么,那十年早在冬日里同云家一起死在了战火里了,他还在假腥腥什么!   在我过去的十五年里,我有疼我的祖母,有爱我的爹爹娘亲,有宠我的大哥二哥,有不懂事依赖我的四弟,还有什么事都为我顶包的竹马。我以为我是他的青梅,他却其实并不想做我的竹马。他的图谋,是南梁。一夕之间,家园尽毁。   我开始痛恨其我的有眼无珠,错把穆子敬当作未来相携共度一生的人。   萧霆带了一盘南梁特有的芦橘来,他说,“我记得你很喜欢这个……”   我看着那盘金色果子,没有说话。那的确是我曾经最喜欢的果子,可我如今,却没了胃口。   萧霆很是无奈,看向我的眼神一如既往的温柔,我已经不能确定他是不是又是装的,他说,“我实在没有铲除学家的意思,当时攻下南梁京城,迟了一步,才没能救下你娘亲。雁儿,原谅我好吗?”   我抬手很想打他一巴掌,他躲开,制住我的手,我说,“不要跟我提云家,你不配提云家!”   “雁儿,你到底想怎样?”他俊美的脸上那双剑眉蹙起。   我猛的站起身,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容,一字一句道,“除非我忘了。只要我还记得,萧霆,你将是云雁不共戴天的仇人!”   他生气了,离开了。   我清净了很长一段日子,让宫人们都深深认为我失宠了。   注:芦橘=枇杷 ☆、第九章 落水   转眼半月,北梁的春天,也要过去了。今夜的雨倾盆而下,我站在窗前,看殿外乌黑一片,夜风吹来一丝沁人的凉意。   月儿让我关上窗,我就关上窗。我躺在床上,听着雨声,没有一丝睡意。闭眼时面前仿佛覆了一道红纱,又是漫天遍野腥红的色彩。   从我来到这里,流云宫的夜明珠就再也没撤下过,我只是怕,怕皇宫下藏着的孤魂游荡,哈南梁英烈寻我,怕爹爹问我怎么苟活于世。   我一日日难以入睡,一日日憔悴。长期的软筋散吓着,四肢都软绵绵使不出力气。   这日春尽返寒,我病了。   从小到大我鲜少生病,这一次伤寒,我实在有些放任自流的意思,她们要喂药给我,妹妹都被我扔掉。那药水落在毛皮上,沾染出一大块污渍。   萧霆得了消息,怒气冲冲进来,厉声道,“云雁!立刻给我喝药!”   那时候我虚弱的开口都成了困难,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不喝。”   我看到萧霆额头跳动的青筋,宫殿沉寂了半晌,我几乎以为他离开了,可他寒气森森的声音响起在大殿明明灭灭的灯火中,他说,“尔等侍侯珍妃却致她身体有恙,罪不可恕,拉下去,杖毙!”   月儿脸色苍白,却不敢求饶,跪地谢恩。   我就差从床上蹦起来,指着他问,问他怎么变的如此残忍。我僵硬着脸色,我说,“我喝。”   于是萧霆笑了,摸着我的头,一瞬间让我以为我我就看到穆子敬。他声如冷玉,应和着这场雨凉到我心底,他说,“真乖。”以一种看待宠物一般的语气。   约摸是因为这位皇帝来我这里确实频繁了些,新来的贵人们都有些不高兴。   流云宫被下了禁令,任何人都不能轻易踏入。   于是前不久非常得宠的淑妃娘娘,递帖子邀我出去,我本不想去,但转念一想,出去要做些什么也会简单。   御花园的花姹紫嫣红争奇斗艳,就像这宫中许多的美人,为了争夺主人的目光拼命的显示着自己的美丽,可悲的是,曾经只盼着与穆子敬浪迹天涯的我,也成了其中一员。   淑妃倚在莲花池中央的凉亭上,着一身淡紫宫装,眉若远山,乌目似水含情,自有一番清雅淡然的美。   我没有对她行礼,她起身打量着我,“这便是皇上心心念念的珍妃妹妹吧,果真是位标志的美人呢。”她掩唇轻笑,摆了摆手令宫人都退了出去。   不知为什么,我总能看到那双美目中的一丝恶意。   她说,“妹妹长日待在流云宫里,从不曾出来,倒叫我们姐妹们都好奇的很呢。”   我伤寒还未好全,离她三四步站定不久,就有了些晕眩的感觉,也没有理会她。   淑妃显然尴尬了一瞬,但良好的教养让她迅速调整了过来,她快步走过来要拉住我,微笑着低声道,“听说皇上对妹妹十分上心,不知比起我,他更在意谁……”   我并不喜欢有人靠近我,是这座皇宫随意就能打听到的事,她拉住我,我就想甩开,明明没有多大的力气,她却一下翻下了亭子跌去水中。   于是立刻有宫女的声音在岸边响起,“来人啊!救命啊!珍妃把淑妃娘娘推下水了!”   真是可笑,这凉庭明明离岸边那么远,是谁眼力如此之好,这样确信的说是我和淑妃。 ☆、第十章 意外   我缓缓笑了,我在想是不是我看起来好欺负,所以她这样拙劣的技谋也敢拿出来买弄。这是一场闹剧,我看着主角自顾自笑得开心,在水里扑腾着的淑妃心底一慌,看到岸上那人平静似乎看穿一切的神情,顿时一阵羞恼,也不再装不会水了。   我什么都没说,纵身跳进水池,果然见淑妃蒙住了,没有能反应过我的意思。   其实我并不会水,在那一瞬间没有多想跳下去,但跳进去后才感到那种永不想再经历第二次的窒息感,我突然想到,去年寒冬时,南梁无数孩子民也是这样死去的,死在北梁引来的冰凉的梁河水里。水里暗沉沉的,就像是地狱。我感到有人将我拉了出来,我呛了几口水,倒没有多大事。   是萧霆。   宫人们拿来两件披风给了我和淑妃。   萧霆来的十分迅速,我想这应该少不了那位淑妃殷切的打探,显然她只是个出头鸟,是那些后妃们用来试探萧霆对我态度的箭靶子,实际的脑子并不那么灵光 。   她不得不按着原来订好的剧本演下去,在眼角迅速挂上了两滴泪,这是我永远也学不会的高超技艺。她哀哀戚戚的说,“皇上,一切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对珍妃妹妹说起皇上要提我位分的事,珍妃妹妹不过一时激动才推我下水,都是我的错,皇上,您千万不要责罚妹妹!”   这轻轻巧巧的把罪责都推到我头上,若我今天傻傻的站在岸边,那这盆脏水,还真的泼的又准又狠……   一开始有些事情她就弄错了,我对萧霆,实在不是听了他要给谁提位分就冲去与人决一生死的疯狂的爱,而就在刚才,我还想着早早淹死也脱离他的控制。这一点,我和他都是心知肚明。   她还不够了解萧霆,萧霆从来都是不安常理出牌的人,更何况在他掌控天下之后。以前有人问他猜不猜,他会答不猜,有人问他想不想知道,他会说不想,他实在是一个无趣的人。   这一次,他自然也无视了淑妃暗送的秋波,他一句接一句问,“推你下水?你的宫女去哪儿了?护主不力就赐死吧。既然你那么殷切的想要领罚,来人呐,拖下去,三十大板!”   淑妃脸色立刻就变了,惊恐的呼喊,“皇上,你不能这样对我!我是李家的女儿,皇上,你不能这样对我!”   萧霆抱起我,缓步离开。   身后那板子还没打下十个,淑妃就没了声气尖叫了,施刑的公公匆忙跑来,“皇上,淑妃见红了!”   萧霆抱着我的手臂顿时一僵,下意识就看向怀中的女子,她没有表情,也不知在想什么。   我也不知我在想什么,脑海一片混乱,既为萧霆的绝情而害怕,又莫名生起了一种兔死狐悲的可怜来。他就是这样,当你对他有用时,他的温柔全都不吝于给你,但当你失了价值,他就毫不犹豫将你抛弃。看,不日前与他耳畔厮磨地位尊崇的淑妃娘娘,转眼就几近被赐死。   只是我始终没有想到,如今的我身上,还有什么能让他利用……   连他的孩子出了问题时,他也能那么淡定的吩咐,“李氏故意跳水残害皇子,妄图陷害珍妃,罪不可恕,即日起废除淑妃之位,幽禁静琤宫。”那是冷宫。   我不由为她,也为我感到悲哀。   他带我回流云殿,给了我一封信,字迹是我娘亲的。   吾儿亲启…… ☆、第十一章 来信   “雁儿,你能看到这封信,说明为娘已经不在人世了,也许是因为殉葬,又或者其它的什么原因。那日你同清尘那孩子离去,母亲不是没有看到,但我放心。离开也好,去找他,离开就不用再背负着云家荣辱的枷锁。   不用怨恨北梁,国与国之间原本就不会平静太久,战争始终是,无法避免的。不过是南梁输了而已,说到底并没有谁对谁错。   云家世代蒙受南梁皇室荫泽,自要与皇室共存亡。你躲过这一劫,为娘觉得愧对于云家忠君的誓言,但为娘也高兴。不要难过,我只是去了另一个地方,寻找你的父亲……   我的雁儿,你要坚强的活下去,好好活下去。娘亲和你爹爹在天上,庇佑你……”   我看完信,蓦然沉默。原来那天,娘亲已经知道我要去找穆子敬了?原来那天,娘亲已经默许我的离家。可是,我离开了,却没能找回穆子敬,反而把莫清尘也弄丢了。   我悲哀与我当时的冲动,我不能想象娘亲写下这封信时是否望着门口期待着她女儿归来的身影,也不能想象我的娘亲,莫清尘的娘亲在国破那日致死没有见到她们孩子的心情。她们一定是庆幸又思念。可我还活着,莫清尘却死了。   我宁愿没能逃出来,死在那国殇里,也不愿被囚禁在这华丽的牢笼里,像一只金丝雀,依附着仇人生存。   人总是贪婪的,在没有得到的时候孑孑追求,一旦得到又弃之如履。   这些变故未发生前,穆子敬陪在我身边十几年,我对他的好看得习惯。在我失去穆子敬时,我又追着他的脚步来到徐城。在莫清尘陪我离家时,我未曾想过这对他多么残酷,在他死在我面前时,我又盼着我未出城而他未死。我被庇佑在娘亲爹爹的羽翼下时,年少轻狂地要去闯荡江湖,当我失去云家,我又后悔于我的痴傻。   人总是在失去后才懂得珍惜,那是因为你习惯这一切时,总认为什么事都是理所应当。只有亲身失去过你才会懂它的不可或缺。这种失去,亲身经历过才会懂得痛彻心扉,而长辈经历过告诉你的衷言,你往往视而不见。   就像一只生活在水里的鱼,没有人点破前,它不知道水是什么,但只要失去水,它就会死。   我前十几年长在云家庇佑下,不知世事的艰难。现在,我才明白寄人篱下的难堪。   到最后萧霆递过来一方锦帕,我犹豫了许久才接过了,我试探着问,“放我离开吧……”   他薄唇抿成冷冷的弧度,起身要离开。   我在他身后大喊,“萧霆!你若不放我走,我恨你一辈子!”   他的脚步顿了顿,良久,说,“你已经够恨我了,我不介意你恨的更深……”   我们不欢而散。   我将困在这里一生吗?   我茫然了,呆坐在床边一夜无眠。   娘亲她希望我好好活着,那就活着。我一定,一定会想办法逃出去,回南梁。    ☆、第十二章 失忆   太医院如今很忙,上上下下的所有太医都在忙着研究一种药,一种于睡眠之中忘记一切的药,眠忘,但真正知道眠忘药效的人,唯院首一人而已。   院首将药拿到萧霆面前时,还有些犹豫,,“皇上,此药药性霸道至极,闻的多了记性都会不好,若真给人用了,那可就真的会忘记一切,可能,连自己姓甚名谁都不知道了……”   萧霆接过药包握在手心,目光里有一丝挣扎。   除非我忘了。只要我还记得,萧霆,你将是云雁不共戴天的仇人!   萧霆握紧了拳头,手中的药包被捏的有些变形。   流云宫侧殿。   月儿手中拿着一包药,问,“陛下,真的要给云姑娘下这种药吗?”   萧霆默然,目光凛然,“忘了,对她也好。”他知道所谓为她好不过是一个借口,他不过是想留下她……   ***★**********************   不知道为什么,近来我的记性格实在很是糟糕。我惊恐的发现,我所熟悉的人的面容在渐渐模糊,直到再也记不起。   我疯狂的想找到办法记着他们,我去找月儿要来许多纸笔,我想画下他们,但到最后,看着那些画,我甚至都记不起那是我画的画。   我为这不可控的忘记而感到惶恐。   我终于将自己忘的一干二净。   醒来时,就躺在这金碧辉煌的宫殿中。   一粉衣侍女进来看到我,“娘娘终于醒了?”   我不确定道,“娘娘?”又问,“你是谁?”   她睁大了眼睛,愣了许久,“娘娘不记得奴婢了吗?奴婢是月儿,月儿啊……”她那一瞬间的诧异不是作假,我以为她是诧异于我的突然失忆,而其实她是诧异于眠忘霸道的药性。   “恩,什么都想不起来。”我自己都诧异于我当时的平静,“可能失忆了。”   月儿也僵了一瞬,没反应过来为什么我接受的如此平静,但很快她就露出了听到这句话时小宫女本该有的惊慌感,“娘娘失忆了?!奴婢去叫太医。”我一把拉住她,想起来一个很严峻的问题,我问,“皇帝今年多大?”   月儿很是怪异的看了我一眼,似乎在疑惑我怎么这种情况下还关注这些问题,“陛下他如今十八了……”   我就点了点头,松开了她,“去找太医吧。”   她一溜烟跑了出去,身影快的出奇。   我想这宫里的水真混,一个小宫女的武艺也那么高强。   每当我想去想一想我的亲人,脑海中就是一片刺痛,我去想想我那做了皇帝的所谓夫君,也想不出什么特别来,只是头痛罢了。我就没再想下去。   这座宫殿的布置实在是有些奇怪,纵然我已经失忆,但也是知道宫殿里该是宝贝琳琅满目,桌椅茶凳一应俱全,可不是现在这般空荡无一物的样子,这皇帝的品味实在有些独特。   当那个男子进来时,我忽略心底的异样还很有些惊艳,他一身玄青色衣衫,乌发全部束起,眉目温润,不细看还只以为是邻家少年。   “雁儿,你怎么样?” ☆、第十三章 出宫   我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这声雁儿是在叫我,后知后觉的想到之前我并没有问问月儿我的名字,这宫殿只有我一个人,他许是叫我。一想名字嘛,反正问谁都是一样,我就说,“我很好啊……你叫我雁儿,那我的全名是什么?”   “云雁。”   于是我感叹一句,“还不错。”   他皱了皱好看的眉,“你都不问问我是谁吗?”   “进后宫这么自由的除了皇帝还有谁?”我感叹皇帝的脑袋转的比我还慢,“不过还好,至少你不是个糟老头子。”   萧霆突然笑了笑,明亮如暖阳晃花了我的眼,“那雁儿觉得我的模样可还合你的心意?”他拉过我的手覆上他的脸,我伸手捏了捏,感叹了一句“穆家九哥的皮肤果然好嘛!”   说完我们俩都是一愣,那位皇帝的脸色有些苍白,声音都在颤抖,我不知道他在怕什么,他问,“你是,想起了什么吗?”   我收回手,一脸茫然,“没有啊。”   于是他起身匆匆离开,有些落荒而逃的味道。   这几日我也曾打听过我家人的境况,那些宫女都众口一词,说是萧霆某次出宫时救了我,而我一介孤女,根本没有什么亲人。我隐约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但也不好多做纠缠。   听说皇帝都有一项翻牌子的特权。约摸是那天我吓到了皇帝,他倒没翻我的。我简直非常的庆幸,毕竟我没有修炼到与认识不到十天的人同床共枕的厚脸皮境界,虽然他给我的感觉的确非常熟悉。   这样没有意思的后宫果然让我安静不了多久,我只好软磨硬泡的求着萧霆许我出宫。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在这问题上的态度十分的强硬,坚决不让我出去。   在十几日的送饭送菜送水果未果后,我决定,不靠他了。   月儿另有其主,不过就目前来看她还是向着我的,于是我问她,“想出宫吗?”   月儿很是为难,“娘娘,陛下不是说不让您出宫吗?”   我白了她一眼,“他说不出宫,你就不出宫了吗?”   月儿一脸惊恐,“那娘娘的意思……”   “你功夫应该不错吧?”   她明显还想掩饰,“娘娘说笑了,月儿不过是宫女……”哪会武功呢……   我打断了她,“不用装了,你瞒不过我。明日偷偷去太医院拿两套医女的衣服来。”   “做什么?”   “溜出去啊……”   “可,可是娘娘,私自出宫可是会被处罚的。”   我有些怒了,“月儿你怎么婆婆妈妈的,流云宫里就我们两个,只要偷偷再跑回来不就好了!你再啰里巴嗦我现在就先罚了你!”   月儿认命的离开。   果然第二天,月儿不但拿了衣服,还带回了一个令牌,出宫的令牌。   我问她怎么来的,她还不告诉我,不过那天下午,我就知道是怎么来的了……   宫外果然很热闹,百姓们看着都生活的很不错,交口称赞这世道的清明以及,那位皇帝夫君的丰功伟绩,什么平定南梁了,什么统一天下了……好似他是天神一般,而我清楚地知道他不是天神,就是个凡人而已。 ☆、第十四章 偶遇   月儿亦步亦趋地跟在我身后,四周打量着,像一只机警的兔子,生怕有危险来袭。   我伸手拍了她一下,她明显吓了一大跳,“娘娘……何事?”   众人一脸诡异的望了过来,月儿机智的改了口,“凉娘子,你……”   我差点就没憋住笑,看众人又自以为了然的转过了头,忙艰难地扯着她到了僻静处,“哈哈,月儿你太聪明了吧……凉娘子……哈哈……凉娘子我佩服……佩服……”   月儿头一次脸红了,“奴婢,奴婢不是还不习惯嘛……”   我也实在懒于与她纠结这个问题,“罢了罢了,那现在呢,我,就是你的凉娘子了。难得出来一次,一定要好好玩玩。”   月儿呐呐点头。   话说出宫之前,我压根没想起出门要带银子这么重大的事情,所幸月儿实在是出门游荡的必备良人,她竟然拿出来一个鼓鼓的荷包交给我。   不过似乎我之前夸萧霆夸的有些早了,在我领着月儿逛着首饰摊时,被一小蟊贼袭击了。   我不由大喊,“来人呐!抓小偷!”   月儿成功的被我再次拖累,想去追又担心我的安全,不得不暗中打了个手势。   这天下显然是好心人多一点,而且这好心人还武功高强。当一道红影从路旁的茶馆二楼潇洒飞下时,众影卫都停了动作。   那小贼见没人追来,喜滋滋的掂了掂钱包,暗道今日捞了条大鱼,还没得意多久,“咚”的撞上了一道堵肉墙,那贼竟看也不看,脱口骂道,“哪个他娘这么不长眼,敢挡爷爷的路!”   他伸手要打人,被那人抓住了手,那人道,“偷钱?赌博?骂人?地痞流氓不外如是。”   官差总是在事情解决后才珊珊来迟,那红衣公子夺过了荷包,走过去递给月儿,转头却对我笑的一脸兴味,“凉娘子?……这还真是个不错的称呼啊……”   我就知道他方才一直在看笑话了……   他一身红衣,眉目却并不妖艳,清润如春风,面上的苍白让他看着颇有些传说中弱不胜衣的感觉……   不过怎么感觉这张脸有些熟悉……   我默了默,福身一拜,“多谢公子拔刀相助。”   他笑得促狭,“我不用刀,我用剑。”   我看了他一眼,“多谢公子拔剑相助。”带着月儿就要走开。   “明明我没有拔剑,为何你会说拔剑相助呢?”他面上挂着几分恰好的疑惑,一旋身挡了我们面前的路。   但这次傻子也知道他在戏弄人了!   “剑人!”我暗暗磨牙。   “什么?”他皱了皱眉。   我转头一眼神扫给月儿,“打得过吗?”   月儿微摇了摇头,“打不过。”   于是我很识相地对他说,“公子英明神武,使剑必然使的英俊潇洒,风流倜傥,人见人爱,花见花开,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他好整以暇的看着我,直到我那失忆后的脑袋里想不到更多用来赞美的成语时,我问,“你叫什么名字?” ☆、第十五章 难养小人   他随口就道,“陆仁贾……”   ……   我无语,却又不能跟他正面较劲,“那你什么字儿?”   “贾铭自。”   你怎么就不叫窦倪丸呢!!!谁家的名和字还能不同姓?!我心里暗搓搓的想。当然如果月儿能打过他,我就不只想这么简单了,我一定问他并且揍他。   “云雁!你叫什么?”   他挑挑眉“萧仁……”   我低着头,没看到月儿闻言脸上见了鬼一般的表情,暗自道,“唯小人难养也!”   他微微一笑,“女子难缠……”   “你!”   “月儿!我们走!”   幸而他没有再拦着。   这么折腾一番,时间又过去许多,天色也不早了,原本要去的好些都没能去成。还是月儿硬拖着要我回去的。   直到傍晚夕阳西下回宫路上,我已经突然就想起来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萧……是国姓……   月儿见我终于想起来问了,不由长吁了一口气,“皇上的嫡亲大哥逍遥王,就是叫萧仁啊!”   “皇上四岁逍遥王八岁时先皇后亡故,那位王爷年幼被送出宫养病,皇上五岁又离宫,虽然多年未曾联系,但是据说两位关系也是很好的。”   怪不得总感觉那张脸在哪儿见过……   我叹息了一声,月儿问是否我在感叹那两人命运多舛,我迟疑了下,点了点头,完美引用了这个解释,实际上我也不过是感叹我以珍妃身份压人的计划实在破产的太快了而已。   流云宫。   当我带着月儿偷偷摸摸进了宫门时,看到那宫前站着的一道黑影,顿觉不妙,下意识就要转身走。   萧霆“唰”一声挡在我面前,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他有些生气,“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我努力想笑出一朵花来调节调节气氛,不过在他黑漆漆的眼下还是笑不出来了,“出去……转……转……而已”   月儿“咚”地就跪下来,被我一眼神扫过去,强忍着没有认错。   “出去?出去穿着医女的衣服,带着出宫的令牌?!”   我立刻伸手去捂令牌,又觉得有些欲盖弥彰,又放开,梗着脖子很硬气的回答,“就是出宫了,你能把我怎麽着?”   萧霆的神情突然变得忧伤,一言不发的离开。   我忘记了的是,当年每当我带着穆子敬闯了祸,每每他想责怪我时,我就这么赖皮又死不认账的跟他说,“你能把我怎麽着?”   但我没想起来,所以对他突然的沉默只觉得莫名其妙。   月儿对我说,“娘娘,那道令牌是皇上给我的啊。”   我一时也沉默了。   怪不得他问的是怎么这么晚回来而不是,你们去哪儿了?   事实证明萧仁果然是梁朝的嫡长子,萧霆的亲皇兄……   我其实疑惑,那些传言不是说萧仁是病秧子吗?怎的武功也那么好?又很聪明的总了个经验出来,出言不可尽信,耳闻不如一见。   不日宫中将为萧霆的小人大哥接风洗尘,据月儿说他和小人的关系很好,纵然小人去外休养,他们也不忘互通书信,直到萧霆登基,小人还送来礼物祝贺,此番也是特意回来看看他这位十几年没见过的皇弟。   若说皇宫里最易起风波是什么地方,无疑是这种百花齐聚争妍斗艳的宴会。   只因洗尘宴自然少不了近臣亲眷的参与,亲眷自然少不了想要进宫的。当今皇帝才是十八,有勇有谋,实乃天下儿郎的表率,大梁闺阁女儿最理想的梦中情人,更何况他如今还未立后,只要进了宫,就有了母仪天下的可能,试问她们,又怎能不动心呢? ☆、第十六章 宫宴   宫宴无非就是轻歌曼舞,装出一幅国泰民安,风调雨顺的样子骗骗自己罢了,虽说萧霆看着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君主,可据说他不久前才统一南北梁,再怎么好,至少也不可能这么快就消掉战争的影响,我虽然失忆,不过像这些浮于表面的事情,即使失忆也是看得出来的。   我原本是不打算去这一趟的,奈何萧霆下了死令,只说是如今宫里有资格出席这趟的人不多,不去也要去。   我便也无所谓了,恐怕无论如何都避不开与那小人再见上一见,或早或晚也无妨了。   虽是这样安慰自己,我还真是怕这位掌握了着生杀大权的皇帝为了他哥哥做些什么,那我岂非要对自己道一句凄凄惨惨戚戚了……   我就是怀着这样矛盾且复杂的心情忐忐忑忑的参加这次洗尘宴的。   萧仁果然是非常受到萧霆重视的,这次洗尘宴,摆在紫光阁。   来的大臣,月儿说,都是朝里叫的上号的。这就让我原本忐忑的心情更忐忑了些,完全不能确定还能不能从萧霆手里提回我的小命。   不待我在座上坐定,就明显能感到许多束,嗯,强烈的视线盯住了我。   虽然上头还有个新晋的德妃李氏压着,不过似乎,我被重点关照了。   我敛了敛很有些长的裙裾,一本正经的坐正。   这,这位身份高贵的逍遥王一脸兴味,见我看向他,嘴角勾了勾,移开了视线。   看样子似乎不追究吗?   那座下有人盯着我,而我向来认为我不是能任人看的,结果一掠过去一留着胡子的目光很有些尖刻的文官,恶狠狠的盯着我,恨不得瞪穿了我似的。   我深深以为,若非我坐的离他太远,他一定会扑上来咬我。   细想来,我实在没有对此人有什么印象,也不知他到底在愤恨什么。   身后的月儿见我久久发怔,望过去自然也看到了这人,她低声提醒道,“娘娘,日后您也避着这位王尚书……”她说完,顿了顿,摇了摇头,罢了,反正这位也在后宫,如今淑妃已然被打入冷宫,王荣平就算再为他女儿抱不平,也不能堂而皇之的就把手伸到后宫里来。   萧霆自然也看到了,座下暗潮涌动,他倒是耐得住,眉头都没动一下。   我端起手中的茶杯,真是,不由得我不多想,一个毫不相识的人,不简单的贴身婢女却要我提防着……   我抬头又看向那边,那位王尚书却猛然低下头。   我下意识就看向萧霆,他转过头来,笑的一派温柔。   萧仁转了转手中的茶杯,视线从一众妖妖娆娆的舞女移到自家皇弟身上,又看了看那位传言中已然失忆的来历神秘的珍妃,浅淡的唇微微勾起,意味不明。   无论心中如何,众臣在这为皇帝亲兄长接风洗尘的宫宴上都是一幅喜人的笑脸,顺带为皇帝歌功颂德一番,萧霆对此不置可否,不过以我看来,他也不会就此认为自己真的无人匹敌便是。   萧霆是一个深沉的人,不过他有些过分的纵容我,这就导致我对周围实在抱有点无甚所谓的态度,即使我看他虽然行事怪异了些却始终未曾对我有什么真的动手,若是有日我嚣张了,那必然也是他惯的。   虽然宴会上多多少少的打量,所幸我实在是一个耐得住的人,即使被人盯着,也能坐的十分正直。他们也只能打量了。   这场宫宴真是令人意外的平静。   “皇弟……”   御书房。   萧霆提着笔批着桌上奏折,萧仁询问,他手中的笔顿了顿,又未有所动。   “你决意了么?她?”萧仁靠着一侧门沿,打开手中折扇,却未曾扇上一扇,他苍白的指尖轻轻拂过扇面,乌黑的眸动了动,看着他行事异常恣意的皇弟。   如何不恣意呢?一个五岁就敢调查先皇后早逝又能避开糊涂的父皇以及后宫许多眼线诈死前往南梁如今又敢逼他们糊涂父亲退位让贤的人,怎么会不恣意。   萧霆抬起头,盯着他的眼毫无避让,“怎么?皇兄有何高见?”   一时静默。   良久,萧仁轻笑一声,移开了视线,“自然没有。”他低头看着手中折扇,眸色深沉透出几分无奈,“你莫忘了,母后的事。即使你护的再好,有些事,防不胜防。更何况……”他合起折扇转过身,支着下巴,“云家死忠于南梁,她二哥如今又生死不知,万一……你还是小心几分吧……”   他始终没说出万一什么?是万一云泽没死要来报仇抑或是他死去被云雁知晓又或如何?   可往往就是这样的不确定才最教人不安,因为它不确定,往往就引伸出许许多多的可能。   他一步一趋的悠悠出了皇宫,身后烛火曳曳,萧霆在原地沉默了半晌,静夜里传出一声“咔”的脆响,萧霆手中掐着断成两节的笔,微闭了闭眼睛。   宫宴过了便是过了,我虽然不长心,却不会以为那日恨不得生吞了我的视线是错觉,借探听着王荣平的事。   不过许久都没什么消息。   虽然还记在心上,但到底没什么办法,也就搁置了。萧霆似是真的在意我,我却不敢托大找一个皇帝去怀疑他的臣子。   虽然不曾诉诸于口,但我心里实在觉得这忆失得有些莫名其妙,月儿说一觉睡醒我就成了如今的模样,这理由实在牵强。   不过我觉得像记忆这种东西,飘渺又虚幻,有着没有似乎都差不多,但我要想查清楚身世,又必然缺不了以前那些记忆,这就很有些为难我了。   这宫里四处的违和感,月儿的矛盾,萧霆时不时雾沉沉的眸光,我表面还维持着平静,细思恐极。   即使我努力的去回想从前的事,脑海中也不过一片空白,多余的什么都没有。我都不晓得我爹爹叫什么娘亲又是什么样子甚至都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其余的家人。    作者有话要说:  实在不好意思,回家第二天的时候电脑就光荣牺牲了,寒假这段时间可能暂时不更了,等开学我去修好电脑会再回来的mua ☆、第十七章 德妃   近来萧霆匆匆忙忙,常日见不到人影。这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他只要踏进后宫,总要来我这里转上一圈,其实这也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萧霆这么一来,紧跟而来的就是后宫里闻讯而来的各级妃嫔。若不是我晓得我实在没什么东西能让萧霆上心,我甚至要怀疑他是故意了。   不过,这也就是心里想想罢了,如今我身在皇宫,一没武力二没势力,自然不能触了目前衣食父母的眉头,啊,事实上在这方面,我原来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从我那日在宫外跑了一趟回来,萧霆就异常坚决的封锁了各大宫门,这就导致出宫的手续又复杂了几倍,也直接导致我只能窝在宫里。   可惜就算我再怎么能忍着不游荡,我始终也不是一个真正能坐在那里绣花的沉静内敛的大家闺秀。   时值六月,天气正热,炙烈的阳光落下来,映的宫里的花花草草分外亮眼。   月儿被萧霆唤了去,想来估计也是报备我的动向。   许久都已经没踏出宫门一步的我却偏偏挑了这样的日子散心。   也不知是偶然,还是天意。   天意就太过飘渺,但偶然,想想事实上许多的偶然都不会真的如表面上看起来那般的简单,它通常都是经过千百次的计算,然后结合天时地利人和,是,人为的巧合罢了。   德妃唤作李玉凝,温婉大方如她的姓名一般,我倒是羡慕起萧霆来,可惜我并非男子,对此美人断然也升不起什么怜惜之心罢。   据说德妃幼时与四殿下青梅竹马,据说德妃为皇帝习琴练剑,据说德妃温雅贤淑能歌善舞,据说德妃一家为此番皇帝践祚出了大力……无数个据说,似乎都是德妃为皇帝的精细谋算。   我佩服她的执着,却没她那么伟大。   东亭玉华池的莲花盛放,分外好看,我独自走在着浮于水面的楼阁时,正面迎上了一位雪色宫装的佳丽。   据月儿曾经透露的消息,那位新晋的德妃,便是生的这般模样,定南大将军李博的嫡女。   我就规规矩矩与她的行了一礼。   德妃停了脚,打量的神色上上下下让我觉得都有些僵硬了,她脸上漾了一抹温柔的笑意,“妹妹起身吧。”   我僵着脸,实在做不到笑眯眯的唤对方姐姐,便没有说话。   她身后的嬷嬷面有不虞,她却浑然不在意,点了点头,笑意愈发深了,她道,“妹妹可知,陛下近日忙于何事?”   我眯了眯眼了,不知此话何意。   见我不解,她眉眼微弯,掩唇笑出声来,也不知在高兴什么,“梁河南十三城爆发瘟疫,已死了不少人。听说陛下……”她声音低了下去,我没有听清后来的话,但见她红唇勾起的弧度越发深了些,淡淡然领着宫人离去。   我朝前走了几步,转过身看着那一众离去的人影,心有诧然。   玉华池的莲花开的分外好看,红的花朵绿的叶,在这样的阳光下,色彩厚重的,却令人窒息。   萧霆愈发忙了,基本见不到人影,除却为了避免一众麻烦而不能自由的走动,这座宫廷,是令人称赞的漂亮。   今年近春之日天下一统的战争,死伤无数,到如今夏末秋来天气反复时,后患就一再的出现。   且不论说有南梁遗臣作祟,而天灾亦随人祸一同而来。   萧霆偶然来到我这里,我都可以看出他憔悴了许多,想必他如今也是不会轻松的。   梁河附近十三座城池爆发了瘟疫,已相继传播到了周围城镇,如今新定的土地上百姓迫于武力镇压而兢兢颤颤,可这样的瘟疫一旦开始,流民便随之作乱了。   那可能不是一般的流民吧,留守十三城的白宋将军的八百里加急信中字里行间无不透露着这个信息。 ☆、第十八章 疫病   十三城的瘟疫扩散,那片埋葬了无数尸首的血色城池再次一片凄凉。   事态却依然没有得到控制。   流民愈来愈多,四处逃窜,十三城的烽火再一次,被点燃。   萧霆换上战袍,那一天的朝堂上,气氛压抑,萧霆看着底下一众呐呐不能语的官员,冷声道,“众爱卿无人可去,朕也只能出此下策。”   此话一出,整个朝堂沸腾了。   有文官谏言,“陛下乃一国之主,万不可……”   “皇上三思啊!”   萧霆扣了扣手中的奏折,冷笑,“哦?”   “这么说众卿家愿意自告奋勇替朕分忧解难前往十三城调查流民之事?”   大殿一瞬间寂静下来。   萧霆放了折子,垂眸看着一个个缩着脖子的人,这群老家伙……   果然还是在北梁安逸太久了吗……   他掩在袖中的手渐渐扣紧,青筋毕现。   一场早朝这么散去,却是定下了此次前往十三城的路程。   萧霆原是要我留在宫里,离开之时却临时改了主意,将我也带了出去。   一路风尘仆仆,这队军马赶到时又过了一旬。   等渡过梁河,入目满是疮痍,哀鸿遍野,与京都的繁华成了鲜明对比。   萧霆先前已派了许多大夫过来研究,这到了最近的城池。   那城门上挂着大大的字,徐城。   门口守着许多卫兵,见这队军马过来,有人上前拦了下来,喝到,“来者何人?前方城池封锁,任何人不得入内。”   城门那边传来一阵阵痛苦的□□,有烟火的光亮起,那里的痛哭声瞬间大了起来,叫人忽略也忽略不了。   我看不到我没有血色的脸,望着那高高的城门,脑海中一片混沌。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总觉得,连这里天空都蒙上了一层血色。   直到城门打开,浓烈的药味夹杂着些腐朽的气味扑面而来,守城的白宋卸下面巾将我们迎进去。   “陛下……大致情况就是这样……您看……”   也不知白宋都在说什么,从一进到这里,脑子就昏昏然一片,许多陌生的片段不断浮现在眼前,已经不知我都在想什么。   错过了萧霆面上的郁郁之色。   那街上分毫没有一座城池该有的繁华,萧瑟又冷清,唯有一片片面色惨白的人瘫在大街两侧,发出一阵阵□□,整座城池都蒙上一层死气,犹如,人间地狱一般。   白宋拿来几块绸巾递过来让我们戴上,又召来一队卫兵护佑两侧。   正对的城守府的这条正街上十几个药锅一直排到城门,薪火正旺,锅里扑通扑通冒着水泡,有守在药锅前的药童便拿着大木勺翻搅一番,热气氤氲,浓重的药味即使蒙着绸布也挡不住。   萧霆蹙了蹙眉。   两侧有一片片倒在地上衣衫褴褛的人,许多蒙着脸的大夫扶着他们匆匆忙忙端来药碗给这些病人喂药。   可惜这始终却不过只是治标不治本的药汤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在此提前祝各位小天使们新年快乐哟^^^ ☆、第十九章 流民(上)   萧霆虽然带着我过来,却对我限制的十分严格,叫月儿近乎寸步不离的守着我。   我自然知道他是为我好,可这样一个每个人都为着生命而抗争的城里,我又怎么能安心守在府中   “至少煎药这种事情,我还可以帮上忙。”   “不可。”   “没有道理在你为你的百姓而努力时,我却安守一隅。萧霆,我和你站在一起。”   他终于抬头看着我,乌黑的眸子中翻涌的,是我看不懂的情绪,良久,他点了点头,让我意外。我思索了一番,也没找到哪句话让他坚决的态度就这么变化了。   他转身离开,走了几步,“还不跟上来。”   我呆了呆,忙应声,“哦,好的。”   想起之前再苦口婆心他也是态度坚决分毫不让的总觉得心里怪怪的。   我就编了个身份跟在太医院院首身边做个医女。院首姓陈名佑,胡子又黑又长,面容倒十分的年轻,有些不像想象中太医院第一人应有的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的老先生模样。   但这位院首大人对我的态度真是有些,怪异,说尊敬也谈不上,倒似乎更贴近歉疚一些,但被这样的目光盯着一整天每每让人心里发毛。   萧霆是瞞了身份来这里的,流民四起,即使寝食为了安全也不得不隐瞒身份。   “……”   可千防万防,萧霆外出查看水源时,我守的这口药锅被莫名冒出来的一群人砸了。那些人随手扬起白色粉末,我晕过去前,朦胧间看到这边的人晕了一片。   待我再次醒来时,浑身僵硬,地面冰凉,不用摸也只能感受到后脑鼓着大包。   这是一座破庙。   四周全是流民。   我身边那穿的破破烂烂蓬头垢面的人见我醒过来,兴冲冲的就跑了过去,道,“二当家!醒了醒了!她醒了。”   我能感到这个破庙都气氛都为之一肃。当下恨不得再晕过去。   那位二当家过了来。   他穿的还算完整,杂乱的胡子糊了一脸,看不清面貌,摸着下巴意味不明的笑了。   我不由心里一寒。   “呵!”   “怨不得能赚那么多银子了。”   从这句话里来的信息很多,也就是说这个人并不晓得我与萧霆的关系,只不过谋财而已,有人给钱,他就害命。   朝里众臣都知晓得萧霆要来十三城,却并不知他本人来的是徐城。萧霆遣了身边侍卫扮了他前往十三主城,又分了十二人去其余城镇。按理说我与萧霆来徐城,应该没有他人知晓。   “……你是谁?”   那位二当家夸张的摇了摇脑袋,“美人儿……”他伸手想要拍我的脸,被我躲过,他“啧”了一声,又收回了手,“知道太多,可是会死的很惨。”   还没等我问出个结果来,外面一片嘈杂声想起,有人跌跌撞撞冲了进来,惊慌道,“二当家的,外面围了军队,这可如何是好?”   “大当家呢!准备好了吗?”   “是的,二当家!”   “好!”二当家点了点头,狠狠地唾了一口,走到那庙中的神像前拿出一把金环大刀来,面上狠色尽显,“娘的!北梁那群杂碎!”   他转头看向我,随手指了我身边那个瘦瘦弱弱的手下,吩咐道,“把她看好了!” ☆、第二十章 流民(下)   这个时候我多么期盼来的人是萧霆。   事实上,我现在认识的人也就只有萧霆了。   外面就传来刀剑相击的刺耳的声响,时不时有人的惨叫。   那人被留下来,他也不关心外面的情况,一眨不眨的盯着我,手中握着一把刀。   那把刀架在我的脖子上,我都不敢动一动,我都要这么僵硬了。   萧霆啊萧霆,你再不来救我一救,你的珍妃可是就真的要死在这荒郊野外了。   我又想到,如果我死了,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人惦念,萧霆每日都那么忙,想必是不会记得一个死掉的人太久的,月儿说不定能再找一个新主子,假如是德妃那样的,必然要比我这里生活好上一些。可能就没有其他人还记得我了,我都不晓得我家在何处,也不知道我爹娘是什么样子,我叹了一口气,心里面很是悲观,我都不确定会不会有人记得我。   这个时候,我就分外期盼起萧霆来。   之前他总说无论如何都要对我好,结果现在都没有过来找我。   我想萧霆果然就和那些话本里说的一样,那些见鬼的甜言蜜语果然是不可信的,亏我还信他。   这简直太糟糕了。   外面嘈杂的声音渐渐歇下,我不能确定是谁赢了,假如是这些流民赢了,我基本上就可以确定我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想必会很凄惨。   那守着我的人拿着大刀挟着我,见我这般沉默的样子,问,“你不怕么?”   我面无表情的盯了他一眼。   我当然怕。   我心里实在在为我的明天提心吊胆,只是面上却不会有甚奇特的表情罢了,这还是跟萧霆学的,虽然他在我面前老是笑的温文尔雅,但近些日子我还是见过他面对白宋的表情,十分的高深莫测,不是常人能学的懂的。这侧面表明我实在是一个不同寻常的人,我觉得我真是十分聪慧。   想到这里,我不由又叹了口气。   我就想起萧霆,虽然他是忙了点,整个人又假了点,但我还是想起他来。   他还知道我最喜欢吃南方的芦橘,又常常为我送些稀奇的玩意儿。   这个时候,我全然忘了这些稀奇玩意儿萧霆每个宫都赐了。   满心满眼都觉得萧霆人真的挺好。   我垂眼看了看脖子上架着的刀,再次叹了口气。   他挟持着我走出庙门,血腥气扑鼻。   那群流民让开道来,二当家拉我过去,把刀架的愈发紧了一些。   我看到地上满身鲜红的身体,胃里一阵阵反酸。   对面白宋身着甲胄,领着一队士兵,见我被带出来,眉头一下蹙成了一字,对那群流民道,“放了云姑娘,饶尔等不死!”   我又看了看,没有看到萧霆,心里说不出是了然还是失落。   他毕竟还是一个皇帝,当然会先顾着徐州疫情一事,最起码他还遣了白宋过来救我一救,我再次在心里叹了口气。   二当家阴阳怪气的复述道,“放了云姑娘,饶尔等不死!”   流民哄笑。   连对面的士兵都有人憋的一脸通红。   我偏头看了那二当家一眼……   他真的不是来搞笑的吗……   白宋满脸严肃,“尔等也是我大梁子民,如今疫病正起,尔等竟然在此作乱,甚至还挟持治病救命的医女,当真不忠不义。”   医女?!我?我默默觉得我的脸烫了烫,天知道我就是在院首大人旁边递个碗送个药而已,断然当不起医这个字。   二当家顿时怒道,“呸!什么狗屁的大梁子民,老子只认南梁。萧霆那个卑鄙小人还有脸面了,呸,老子才不认。”   白宋也怒了,“……叛贼!”   二当家一见他动,手中的刀又近了些,我感到脖子一阵刺痛,估计可能见血了。   白宋僵了,一双瞪着他们,活像我宫里养着的大金鱼一般。   他们对峙是对峙了,我一个受伤人士被这样晾着,实在十分悲催。也许是血流的太多,也许是之前的迷药又犯了,我脑袋开始晕晕沉沉,见到有人骑马冲过来,他的功夫十分了得,唰唰就击倒了好几个流民。   二当家避让不及,胸口被划了一道,他提着我的手微松,大刀哐啷掉在地上,我脸上嘀嗒落着液体,是血,我看到二当家大胡子脸下莫名的笑意,他手一扬,我被扔了出去。   我晕过去前,看到了同样浑身是血的萧霆。   我心里就剩了一个念头,果然萧霆还是不一样的,他就不像话本里的那些风流才子一样,只晓得那甜言蜜语哄人,他还是很好的。   “撤!”   流民应声四散而逃。   周围林木苍苍,落叶满地。   白宋想要去追,萧霆看了看周围密集的林木,又看了看他们带来的一对骑兵,沉声道,“回城!”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时隔数月,我终于又回来了,撒花撒花^^^ ☆、第二十一章 回城   萧霆抱我回徐城时,我们身上沾满了血,从昏迷中醒来的陈院首吓了一跳,见萧霆回来,也不管自己昏昏沉沉的脑袋了,忙遣药童挪出一间干净的小屋,又是撒石灰又是洒白醋,忙的不得了。   他看到我脖子上的伤口,看到萧霆带血的白袍,气的脸都红了,也顾不及尊卑了,“这里疫病横行,陛……你怎么还敢带着伤乱走!”   萧霆低着头,脸色也很难看。   当然这不是我一个失血过多晕掉的人所能看到的,这是我醒来的时候月儿告诉我的。   月儿说,陛下真的是很担心娘娘啊!   好吧,我承认我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心里很是高兴了一下,随口问她,“萧霆呢?”我想见他。   月儿脸色一下就变了,支吾着不肯回答。   我心里就突然有了不妙的预感。我问,“萧霆呢!”   “陛下他……发……发烧……”   我的心唰的就沉下去,随手拿了外衣穿上,跑了出去。   月儿在我身后大喊,“娘娘,陈院首不许他人进去啊!”   我径自就冲防守最严密的后院闯入。   那大夫太医都进进出出,我都不知道我刚醒来那羸弱的身体是怎么躲开侍卫一脚踢开房门的。   陈院首走了出来,看见我,蹙了蹙眉,“云姑娘……”   “陈佑,你让不让开!”我就问了他一句。   他盯着我看了半晌,侧身让开了路。   萧霆脸色通红通红的,皱着眉头,喃喃低语,也不知梦到了什么。   我看着他的脸,突然很是害怕,要是这个人出事了,这个世上,还能有谁在我闯祸的时候来救我?   如果不是我执意要与陈佑他们在外熬药,怎么会害他变成这般模样?   我心里沉沉的,握着他发烫的手,眼泪唰唰的流,“萧霆,你不要死好不好?你快醒来,你醒来我什么都听你的。我不乱跑了,我也不熬药了……萧霆,你醒一醒啊……”   床上的手动了动,他费力地睁开眼,瞪着我,沙哑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哭……什么……只不过……发烧……而已,死不了人!”   我愣了愣,哭的更凶了,我知道他只是安慰我罢了……他总是这么安慰我……   徐城的疫病闹得很凶,萧霆烧的这么烫……   萧霆叹了口气,“别哭了!闹得我头都晕了。”   我就收了声,擦掉眼泪,抱着他的胳膊,“我不管……”我觉得鼻子酸酸的,很难受,“萧霆……就算你得了疫症……我也要陪着你……你……你不要想赶我走……”   萧霆很明显的愣了愣,我只顾哭了,没有注意,他倒是笑了起来,“哦?这两日不见,珍妃这是要与我生死相许呀!”   我噎了噎,看他一脸无所谓的模样心里来气,我一巴掌拍在他胸膛,“你还笑!你……”   他闷哼一声,原本通红的脸色却唰的白了下来,冷汗涔涔顺着额头流下。   我吓了一跳,“萧霆!”   他夸张的吸着凉气,“雁儿……你这是报复为夫当日救你去的太迟了么?好重的手啊……”   我要被他逗笑了,“我哪有!明明都没有用力!”   他牵住我的手,“我没事。只是前些日子受凉发烧罢了,没什么疫症。放心吧……”   “真……真的吗?”   “真有的话怎么敢让陈佑放你进来?”   我肃穆了脸色,压了怒火不与病人计较,忿忿道,“你装的真像!” ☆、第二十二章 所谓缘分   秋愈发的深了,偶尔一阵风刮过,带下大树上挂着的所剩不多的几片枯黄的叶子。   萧霆的烧也退了,我的脖子也没留什么疤。   之前的事白宋也说的差不多了。   我被掠走的那一日萧霆为人截杀,埋伏的人好似计划好了一般,时时都阻在萧霆的前面,连梁河那里都藏了许多拿着刀的流民。   流民拿着木棍铁锹尚可理解,可是全部带刀,就有些怪异了。   白宋怀疑是有人煽动。   结果有侍卫发现昏迷的陈佑后前去为萧霆报信说是珍妃被人带走了,他一时不查胸口被流民砍了一刀。   我听到这里时,再想起来我醒的那一日拍萧霆胸口的那一下,就觉得我十分对不住他。   白宋说,“那些流民一直纠缠着陛下,陛下就遣了我先过来找娘娘,所幸娘娘平安无事。”   我听了却很有些心塞,萧霆原来那么危险,还要跑过来救我……我果真是太对不起他了……   徐城的疫病明明还没有妥善解决,萧霆竟借生辰之日宴请众人,我一时猜不透他的想法。   萧霆不像是个昏庸的帝王,可他现在却在扮演一个无能的官员……   这样一个流民逃窜的城池,萧霆却借了城守府办他的诞辰宴。   我实在不喜这样的宴会,偏生萧霆从退烧之后就老是扯着我,什么都要同他一起。   我虽然高兴他这么看重我,但依然觉得很尴尬。   城中不少官员过了来,有自己主动来的,有被萧霆派人拖过来的。   比较统一的是,被拖过来的对萧霆都一脸愤恨,主动来的大小的礼物都提了许多。   我觉得我明白萧霆想干什么了。   萧霆可不管那些,表现的真像是一个京都里的纨绔子弟一般,喝酒也行,找来美人跳舞也开心。   我坐在上面,萧霆揽过我挡了那些打量的视线。   我感到有人在看着我,抬头却看到一个侍卫皱着眉头盯着我。   忽略某些小小的怪异之处,一派和乐。   那一众舞姬跳的水袖舞,长长的袖摆啊摆,很是漂亮。   为首的舞姬有一双蓝色的眸子,袅袅挪挪就到了萧霆面前。   我下意识就看向萧霆。   她一抬手,袖中飞出一段锦绸,萧霆瞳孔猛然一缩,他翻身把我压在身下,踹出一脚,我看到美人倒飞出去,萧霆身上插着一把匕首。   血液滴滴答答的落着。   落在我的脸上。   我想要叫他的名字,开口却没有声音。   他身后的侍卫们唰的冲了出去,一时间就听到乒乒乓乓的打斗声。   宴会乱了。   萧霆扶着椅子站起来,狠狠地擦了擦嘴角的血,道,“要活的。”   他反手拔掉了匕首,拉着我离开。   他的房里总是什么都有,药也备的非常齐全。   烛火曳曳。   “衣服脱掉!”我觉得说这句话时冷静的不像话。   我看到他的胸前,一条还没有好全的长长的疤。   我看到他的右肩上,一个窟窿流着血。。拿着金疮药的手一抖,白色的粉末落在伤口上,被血浸红。   “雁儿……”他抱住我,手微微颤抖。   他在害怕。   哪怕没有看见,我也能感受到那把刀刺向我时他的恐惧。   这世上再没有人,比他在意我。   我想。   床边的烛台上火光明明灭灭,在他眼底映出万千纷然璀璨的色彩,似乎要吸收了我的灵魂。   我回抱住他。   没有其他人能在我被刀架在脖子上时救下我,也没其他人能在刀刺向我时挡的那么义无反顾。   一夜红烛,点燃了我们的缘,却没人想到,我们始终差一份。    ☆、第二十三章 云泽   萧霆说,无论听到什么谣言,你都不要相信。   太医们说刺了萧霆的刀上沾了疫病病人的血,连陈佑都这么说。   萧霆危在旦夕。   我不断的劝慰自己,萧霆一定是有自己的考量。   我应该相信他。   转眼这里落了第一场雪,漆黑的夜空,纷纷扬扬的雪花洒下,渐渐染白了庭院。   这样的的雪,想必明日,会掩埋尽那些疫病病人的尸体,掩埋尽所有的污秽。   已经大半月了,萧霆都没有来见我。   我没了一丝睡意。   外面的风呼呼的吹着,炭火盆里火光一闪一闪。   我打开窗,冷风唰的钻进脖子,外面的雪一层层变厚,映在院里比十五的月还亮堂几分。   我一眨眼,那棵老树下突然就站出来一个人。   一个我不认识却感觉有点面熟的人。   他一眨不眨的看着我,几步就靠近来,唤道,“……三妹”   我不自觉蹙了蹙眉,“你是……”   他眉头皱的比我还厉害,“你不认得我么?”   我眨了眨眼,“啊……我失忆了。可能以前认识吧……”   “萧霆!”我觉得他念出来这两个字的时候已经咬牙切齿了。   他掐着我的手,直勾勾的瞪着我,仿佛这样就能让我想起来一样,“雁儿,我是你二哥云泽啊!”   ……可是萧霆不是说我是孤儿吗?   我盯着面前这人的脸看了又看,终于发现这张有点熟悉的俊脸跟我有那么三四分相像,于是从善如流道,“二哥好!”   我家的二哥愣了愣,看着我,许久,他松了手,叹了口气,“忘了,也好。”   有点不懂他真正想说什么。   “三妹……离开这里吧……”他端正了态度严肃道。   话题跳跃的有些快。   “不要。”   “为什么?”他问道,顿了许久,咬牙道,“你不会又看上那小白眼狼了吧!”   小白眼狼=萧霆   我就是从他的语气中听出来这么句话。   我有些生气,“他人挺好的。”   云泽微怔,“你又被他迷了眼。”   “没有!”   “萧霆对我很好,他为我挡剑,他把命都挡在我前面!”   “我为什么不相信他!”   云泽也生气了,他一把揪住我的衣领,提着我就跳了出去,外面有点冷,他轻功很好,踩在雪上都没留下几分痕迹。   我自然晓得只要这时候我嚷嚷几声,萧霆的影卫们都不是吃素的,这个莫名其妙的人就必然逃不掉,即使他有再好的武功。   可是我抬头看着他那张与我相像的侧脸,我就没有出声。   冷风呼呼的吹响在耳边,雪花钻进脖子,凉到心里。   “我没有料到,他竟然保下了你。”他突然开口,“但萧霆不是良人,我们一家只盼你平平安安的,可是他是皇帝,你真的要困在那后宫里为他的回眸而付尽一生吗?看着他妻妾成群?”   “……但我已经嫁给他了。”   “三妹!”   我不愿再理他。   他很有一些恨铁不成钢的怒意,“萧霆到底给你吃什么迷魂药了?你这样袒护他!从小一个女孩家家就围着一个结巴转,甚至如今……”他说了一半,截住了话头。   我就想着我小时候,可惜我想不起来我小的时候。   他带着我一路出来,落到萧霆住的那院外的大树上,正对着他的房间。 ☆、第二十四章 白潇潇   我看到那样的情景,骨里血里都发凉。   萧霆床边坐了位不曾见过的女孩,她背着药包,拿着毛巾为他擦着额头,一身白衣宛如仙子一般。   令人心折。   萧霆站起身。   萧霆抱着她。   这里离他太远,能看清他都要拜谢我忘了怎么得来的太过良好的视力,我听不到萧霆在说什么,但他看起来很开心。   这个时候我宁愿我没有这么好的视力。   以前萧霆皇宫里德妃淑妃我从来没有见过萧霆与她们相处,但看起来,其实都是一样的。   他对谁都温文尔雅对谁都可以笑的温柔,我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我失忆后曾有一段时间很喜欢看那些民间的话本,月儿找来的十分的浅显易懂,我还笑她是不是怕我连常识都一块失忆了,找来这么多孩子才会看的   后来她换了一批,全都成了才子佳人的风流韵事。我还没有翻过几本,被萧霆看到了,又把它们撤走了。   我看着话本时,还曾经看轻过那些为着才子们寻死觅活的女子,总以为是我的话,分分钟甩手走人还定要教对方后悔万分。   可不在其中的人,始终不能体会到那样的犹豫难舍。   我身陷局中,第一个想法却是当做不知道,让萧霆还是那个萧霆。   简直懦弱的可笑。   “看到了吗?”他问我。   也许是天太冷了,冷的我发抖。   云泽摇了摇头,提着我又悄无声息地回了我的房间,几个起落消失在雪夜之中。   我坐在床边,看到那离开之前还泛红暖和的炭火盆一点点熄灭变凉。   我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可是我暂时不想见他。   不知道他说的谣言,是他病重的谣言还是风花雪月的谣言?   这样冷的天气里,梁河的水冻结。   雪停之后,前一批染病身死的百姓的尸体摞成了一座小山。   一把火,将那小山烧成飞灰。   萧霆令人放火时,那死去的人的家人们前来阻止,说这有违天理。   “留着他们,更多的人会死,你们……”   他这么一说,原来还奋勇呛声的人顿时都犹豫起来。   那片雪在红色的火下融化,火光外是冷的白的雪,雪色里是热的红的光。   的灰吹散开来,落在这片城池的每一个角落,天空一点一点,飘着灰黑色的尘埃。   这场雪后,徐城的疫病的渐渐有了起色,听说是梁皇萧霆历尽千辛万苦请一位隐世的神医过来。   百姓们对救了他们性命的人,总会千方百计的为他们说一些好话。   不说他们将萧霆传成了什么模样,只说那位神医天仙下凡什么的,倒是传的很是热闹。   我可以从短短的几个白衣,美丽,和善的词中猜到这位神医就是那晚我见到的人。   白潇潇,她的名字。   潇潇暮雨,如诗如画。   徐城的疫病渐渐好转,十三城就不必再待下去了。   但直到离开时,我都没能再见到萧霆。   白宋找来一台轿子叫我坐着,他说,“陛下恐怕还需休养几日,不能与娘娘同行,娘娘便不宜骑马露面,因此……”   我放了轿帘,“知道了。”   那重重的城池渐渐在我身后缩成一个小小的黑点,我心里突然一沉,一时间都忘记萧霆另寻新欢的事,那一刻,我脑海中突然冒出来一个莫名的念头,只要我这么一走,就永远不可能再回来了。 ☆、第二十五章 返京   他虽没跟着,却派了大队的兵将,简直如同监视我一般。   我回京那日,兴元一年十一月廿九。   如今中宫无主,新的一年国宴,便交由今次宫里位分最高的德妃处理。   我晃晃悠悠的回宫之时,在路上被挡住。   德妃身后跟着一打宫人,却笑的温雅,“妹妹此番随陛下前往十三城,感受如何?”   萧霆这才登基一年,后宫里有位分能随意走动的妃子不多,余下的秀女都在储秀宫轻易不能出来。   前头听说一个淑妃谋害皇嗣什么的被弄到冷宫去了,如今妃位的也就我与德妃罢了。   闻讯而姗姗来迟的其他贵嫔们倏忽间就安静下来,我似乎都能看到她们竖起的耳朵。   可惜我最近总是犯困,没有心情给她们讲解萧霆是如何在一个雪夜另寻新欢的,我实实在在的叹了一口气,面上带了几分忧伤,“陛下可能会带一个妹妹回来。”   众妃面色各异,一片沉默。   我也不想在这里干耗着,反正当初萧霆说过我的他捡来的孤女,想必孤女没有礼数也很正常,她们又没人答话,我就带着月儿要从侧路走了。   “妹妹……”   身后传来德妃的声音,我有些不耐,“德妃娘娘若是想知道,就等他回来吧,毕竟我已月余未曾见过他了。”   这话落在她们耳里,会被分析成什么样我不知晓,我晓得的是我现在需要为自己的后路打算打算了。   那雪夜之后,我想了很久,虽然萧霆救了我我很感激而且我的确也很喜欢他,不过从前些日子的状况来看,一个皇帝的三千佳丽我想必是拼不过的。   一个美人毕竟是比不过一群美人的。   据我观察的几本秘史,我自是清楚他要作为皇帝,总有一些无奈的时候,且必有无奈的时候。   我起先得备些银两,免得哪日萧霆无奈之下不要我了我不会穷到没钱吃饭。   虽然我很清楚皇帝总是三宫六院的,但我情愿我喜欢的那个人是一个穷到只养的起我一个的平凡人。   这是个多么穷酸的愿望啊~   偏偏我这一生是实现不了了。   我还真是清醒,真是清醒到骗不过自己。   每每这么清醒时我都忍不住怅然长叹。   自我回来后,过来想打探消息的就络绎不绝,我让月儿都挡了。   挡了的意思是,东西留下,不见人。   月儿说,万千要小心,宫里这些女子……   她说归说,我收归收。   于是我很快就成了这宫里最富有的人。   临近年关的时候,又下了一场雪。   萧霆回来了,随之而来的,是一道册封淑妃的旨意。   彼时我正拿了一盘酸果吃的津津有味,月儿匆匆跑过来说的神神秘秘的。   我听完了,哦了一声,继续吃。   月儿恨铁不成钢了,“娘娘,你怎的还吃的下去!陛下他竟然要册封一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野丫头为淑妃!”她磨了磨牙,“竟然要压到娘娘头上!”   我反应了半天,“我也只是山野丫头一个……”   月儿噎了噎,唰的跪下来,做出一幅宫女该有的紧张模样,“娘娘饶命!月儿,月儿……”   ……这就跪了?   我觉得我不知要有什么表情了,“起来吧。”我把空了的果盘递给她,“还不错,再要一盘来。”   月儿哭笑不得,“娘娘……您就不担心吗?”   我白了她一眼,“我一担心萧霆就不封妃了吗?”   虽然,心里的确是有点难受。   但就是一点点罢了。   一点点,罢了。 ☆、第二十六章 宫宴   京都的雪纷纷扬扬的落了三五天,绵绵密密,所有的一切都沉在一片苍茫中。   大片大片的雪花从苍白的天空中落下,落下。染白了这座城池。   但即使是这样的寒冷也挡不住这时至年关的喜庆感,宫里早早整顿一新,屋檐下一串串通红的灯笼燃着火光。   听闻萧霆回来也有半月了,我始终没有见到他一面。   月儿时时刻刻地为我报备着他的消息。   “陛下心里必然是有娘娘的!”   “如今朝堂还不安稳,陛下这么做是不得已的!”   “陛下他虽然……”   经我总结下来的信息只有一个,萧霆尤其宠爱那位新的淑妃,已经呆在她宫中,从回来至现在。   月儿欲言又止,我晓得她又要开始苦口婆心了。   “娘娘……”   她这一开口,我就脑仁疼,“好了,月儿,先下去吧。”   “可是,娘娘……”   “下去吧!”   唯一的好处便是月儿她是真听我的话,只要我认真,她不会违背我的意思。   空荡荡的大殿又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提起花洒站在一旁照料萧霆新送来的一盆折鹤兰,过的自娱自乐,虽然事实上这里并没有什么好自娱自乐的。   萧仁突然就从漆黑一片的门口冒出来,“云雁。”   我乱哼哼的小曲儿戛然而止,自觉受到了惊吓,没好气道,“干嘛?”   萧霆抱着臂靠在一侧殿柱上,实在看不出什么病弱模样,翩翩风流。他问,“你就不难过吗?”   “……?”   他奇道,“你真不难过?”   我也奇了,“我为何难过?”   他沉默良久,道,“皇弟他又封妃了……”   “他是皇帝,本来……”我提着花洒,思考了许久才回得这么个贴合规矩又显得体贴的回答。   他盯了我,良久,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我忘了,你什么都忘了。”   “想不想,离开这里?”   我感到,我碰到假的萧仁,谁能撬自家皇弟墙角这么风轻云淡?   但转念一想,我恍然大悟,说不定是萧霆又试探我。   我很生气,可是我又没有办法,生平第一次觉得太过违心,“放心吧,我既然都嫁了他,不会走的。”   事事上我想走,趁我还没喜欢他到不可放手。当然我要离开的银子也还没攒够。   萧仁低下头,“……皇弟倒是好福气,可惜了某人……”他笑了笑,似嘲似讽又似庆幸,长叹道,“真是福气啊……”   “倘若有什么麻烦,就来找我吧。”他一扬手,丢过来一枝笔,“折断后送到我府上,我会来找你。”   “你以后莫不用去封地吗?”   “皇弟他……向来不会要求我……”   “你为何帮我?”   他终于再次转过身来,长久病中有些偏向褐色的眸子深深沉沉,“受人所托。”   我一闪神,面前的人影就消失不见。   手中余下一枝白毫笔,证明方才确实有人来过。   倘若我真的要离开,萧霆的大哥,也真的会帮我么?   但他,又是受谁所托?   茫茫苍雪,冽冽冷风,漆漆寒夜,红红灯烛。   这是,又要岁首了呀……   近日我总是精神不济,却还要想着算计这宫里的银两,繁忙的不得了,偏生月儿是萧霆的人,不能咨询一番,问她她必然要起疑心,她起疑心,相当于萧霆也起疑心。   这很有可能让我离开的事情泡汤。   我不能冒这样的风险。   可能是那位淑妃的风头太过了些,德妃的帖子都递到了我这里。   小李子匆匆进来通报,说是德妃身边的大宫女凝蕊求见。   那盆折鹤兰娇气了些,我不过几日未查看,它的叶子就黄了一些,小李子冒冒失失进了来,我思索着银钱的脑筋被打断,又放了花洒,做出些高深莫测的模样,“那就进来吧。”   我早与月儿商量过了,若是在这宫里逢的那些与我无关的,我只端着副不与尔等凡夫俗子言语的高深莫测便是。   余下的,全靠月儿。   “赏梅?”我接过那帖子,难得的想问问那前来送贴淡定非常的宫女,心里也很清楚,这说是赏梅,实则……   我虽是失忆,却又不是傻。   她点了点头,“我家娘娘见宫内冷清了些,便遣奴婢前来邀娘娘赏梅,这帖子,每个宫里都得一份。”   “姑姑可知……”月儿很懂我的心思,拉过那宫女的手塞了几块碎银,笑眯眯问道,“德妃娘娘可是……”   “……与淑妃有关……”   凝蕊脸色一变,偷偷看了我这边一眼,刚好叫我看了清楚,许是这样的高深莫测有了作用,那凝蕊低了她进来时高高的头,福了一福,“珍妃娘娘果然聪慧。”她微抬头扫了扫周围的人,我了然,遣了四周随侍退下。又见她看着月儿,也无办法,与宫里这些人相处时,也许我能令所有宫人退下,唯独月儿可以不走,并非我不想赶她,只是赶不走罢了。   “月儿可以相信。”   凝蕊闻言,迟疑许久才咬牙道,“此次我家娘娘邀您前去,的确是为了淑妃。”   我感觉有些困倦,不由打了个哈欠,眼尾扫到底下那位凝蕊姑姑看过来的脸色瞬间就沉了下去。   想必,这些个宫女,是看不得我这样粗野吧?   就听下面的声音忍了又忍,继续道,“淑妃近来坐大后宫,娘娘您就不担心吗?皇恩浩荡,更当雨露均沾,昔日皇上非常亦十分重视珍妃娘娘您,如今却连宿她宫中,德妃娘娘也是不得已,才邀娘娘前去借赏梅之名共商对策。”   我想了想,伸手扶了扶旁侧的红木门,做出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本宫近来身体倦怠,赏梅之事,还是算了吧。”   那凝蕊顿时就有些僵了。   月儿伸过来扶我的手有些颤抖,脸上的表情更是一言难尽,不过作为与她相处数月的我,还是可以看出她只想表达一个意思。   娘娘,您可以装的稍微像一点吗?   你演技差月儿这做奴婢也装的很为难啊!   按分位讲着些,处在四妃之首的德妃可是要比这赐字的妃嫔高出许多。   凝蕊低了低头,掩饰着脸上的不屑,还当她是之前那受宠的珍妃吗!   “既然珍妃娘娘身体有恙……”   我一听声音,便回过神来,假意咳了咳,“本宫实在辜负德妃娘娘的好意,你便回去复命吧。”   “慢走。”   “不送。”   那一身淡红的宫女面色暗暗离开。   月儿担忧道,“娘娘,今日便得罪德妃了。”   “嗯。”   月儿见我一脸无畏,叹了口气叮嘱道,“娘娘日后见她便小心些罢。”   罢了,已被陛下派到这位身边。此番一来,便更小心些就是。   转眼到了除夕宫宴的日子,可惜这一日我没有足够好的运气。至于原因……当时我还有些许喜悦,可再后来我想起总是莫名生出一种杀人的心情……   那后一日待我再醒来,再次确定我有身孕这消息时,差点没掀了月儿捧来的那一金光璀璨的琉璃盏。   谁也没料到这个孩子来的这样突然。   我就想起睡下之前的这一岁首,前朝那国宴且不说,后宫德妃这场置办的颇为盛大的宴会。   近乎宫里有些脸面的都去了。   不说有些人驳不了她的面子,就冲着这次宴会萧霆必然现身一点,就吸引了许多后宫中人。   若能在众美人中搏个出彩,教皇帝陛下记着,那最好不过。   那位新淑妃很特别,萧霆越过德妃频频看过去,眼神温柔似水,竟完全不顾德妃脸面,开宴时也只是不咸不淡地夸赞了几句。   通过底下坐着的一众妃嫔,我便深刻领悟到隐秘的从眼底放刀子是何等逆天的能力,比之梨花带雨说哭就哭的技能更为,颠覆常理。   台上有如绸缎般柔软舞如惊鸿的美人,台下有环肥燕瘦仪态端方的美人,萧霆他很有福气。   可惜这美人云集争妍斗艳的宴会被搅和了。   原本没我什么事。   只是位颇有姿色的贵人。   ……这姿色,与那位淑妃很有几分相像。   听说是萧霆自十三城回来后的某日途经御花园时偶遇的美人,后来一再惦念,再一某日幸了。   我真正是平白被牵连。   那宴会上这位贵人脸色青白一见鱼肉吐的天昏地暗,众多女人的脸色就精彩了起来。   果然这太医一来便说约莫月余了,月份尚浅,不太确定。   萧霆就遣了宫人送人家回去了,另外赏了珠宝表现的分外高兴。   结果那太医都没跟着走几步,如今官大一级的德妃娘娘盯着我一脸善意的微笑,“珍妃妹妹脸色怎的也如此苍白,不如也让宋太医看看吧。”   我心里咯噔一下。但细想想,自觉近日也没什么特别的病症,不过是吃太好喝太好,丰腴了些。   可是只要一想到月儿传授的那些个宫廷手段,心里还是一阵阵七上八下。   萧霆顿了顿,才转过脸来,看着我,又似乎没有看着我。   半晌,才惜字如金的答了几字,“那就,看看吧……”   他只顾着与他那仙子淑妃眉目传情,一看便知靠不上,我早前真是对他定义的太轻率了。我深感他朝三暮四的本能越发熟练了。   结果我忐忑不安的伸了手,那太医一摸,脸上的表情可谓精彩万分,待他将自己表情换了又换,这才惊喜冲萧霆道,“陛……陛下,这……这位娘娘已有三月身孕了!”   莫非,是在十三城的时候……   我下意识看向萧霆,他这才舍得将那眼睛又从淑妃转过来,语气同之前没半毫分别,“赏。”   身旁月儿更是一脸表情更是惊怔,自顾自念叨起来,“奴婢,奴婢就说怎的娘娘近来月信都……”   且不说这一晚上宫里又撕碎了多少帕子,换了多少茶具,月儿小心翼翼的扶我回了流云宫时,我心里却很是不解。   “月儿,为何她月余便吐成那样?”   月儿嘻嘻一笑,“借此晋位啊。不过,似乎失败了呢。”   她停了一瞬,纠结劝慰我道,“娘娘日后便小心些这贵人吧。”   我恍然悟到她的意思。   岁初最为喜庆,这日若查出有孕自然受赏更多一些。可这个受赏必须唯一才更好,如今我这么来搅局,虽说并非有意,但想必那贵人若回过神来,必然是要恨我至深了…… ☆、第二十七章 血色   也许他会是上天赐予的礼物,在无人相伴的余生里同以后的我相依为命。   我这样一想,对他降生便有了几分期待。   我小心翼翼的保护着这个孩子,却依旧不复几日平静。   我也想过这孩子的出生可能不会那样顺利,甚至于只要在这座宫中他就不会有安定的未来。   也曾想过这个孩子身边的危机四伏。   可我没能想到,连他的父亲,也愿意舍弃他。   “他真的……要我……打掉这个孩子?”我看到我指向药碗的手颤颤巍巍,心还未迟暮却已然迟暮,那一碗黑沉沉的药热气氤氲,我问的艰涩。   一旁端药的宫女咚的跪下来,慌道,“娘娘不要为难奴婢们……”   我心里突然变得万分的清楚。   有些事情,不是一厢情愿就可以得到成全。一味地祈求成全太委屈自己,太得意他人。   我愿意委屈自己,却不太愿意得意他人。   听说是淑妃同萧霆宿了一宿,翌日便给了我这么道,圣旨。   听说是前朝大臣们认为长子,即使是庶长子,也不该出生在一个来历不明出身寒微的普通女子身边,于法不合,于礼不合。   听说萧霆真的就不假思索的就赐旨,可见帝王之爱,是真如那些故事一般凉薄。   我原本为萧霆怀疑着那些故事,此间疼痛之下想来,故事向来是源自生活的,没有这样的帝王,又怎会有这样的故事……   此后我怕是再也不会去想起那雪夜他为我挡的一箭。   我甚至不知,他挡的那一箭,是出于真心,还是偶然。   我在这宫里养胎了大半月,萧霆未来看我一眼。   或许是他来的不算个好时机。   在之前我还想着坚持坚持时,我不晓得他的存在,当我知道后,我们却都要放弃了。   我要放弃了,萧霆也放弃了,我对他的喜欢,还未发展到最轰轰烈烈的时刻便夭折了。   这碗药红的发黑,我就接了过去。   想来我是做不得一个好母亲的,毕竟,我如此狠心的舍弃他,连争取都不曾有过。   只是,在这里,再苦苦哀求也不过凭添笑话吧。   想必又添了那位淑妃与萧霆口中的趣事。   我实在不愿意如此没有面子。   假使萧霆这样地……   我眼睁睁看着脚下氤氲出的一片血色。   月儿进来收拾残局的时候,面色不忍。   连月儿这样没有心肺的人都不忍了。   她头一次没有一开口就是萧霆的好话,伸手过来扶我。   那一刻我莫名的很累,这比当初看着萧霆喜欢还不是淑妃的白潇潇还要难受,我就避开了她,“让我静静。”   “娘娘……您……奴婢唤了太医过来。”月儿她伸的手僵在半空。   “出去。”重新铺起厚厚毛皮的地面却是凉凉的,却不及我心凉,我看着月儿,一眨不眨到眼睛酸涩,“全都出去。”   “……”她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左右最终没说出来,领人离开了。   空荡荡的宫殿梨木厚重的窗棂缝隙隐隐约约透露出几分明亮的光来,可更多却是沉在一片阴影中,一点点向深处蔓延成没有温度的黑暗。   这正是个初春,我能想象到殿外花团锦簇的模样,也许还有莺啼燕飞,可是简简单单那道宫墙,留我一人面对的血,与春暖花开相绝。   我模糊的记忆里有这样一个故事,讲的说猎人捕获了一只大雁,他家稚儿终是不忍杀害这条性命,却也不舍得放它走,便将她囚禁起来,一日日过去,这只南飞雁丧失了飞行的能力,可它却不愿丧失飞行的能力,一次次想冲出去飞向广阔天空,碰的头破血流,死在囚笼中。   这真是个悲伤的故事。   同我的姓名一样。   我想起来这故事时,我这么想。   直到面前停了一双脚。   我听到有人娇声唤道,“妹妹……”   逆光里她的身影有些刺眼,我揉了揉眼睛,“德妃?”   她有进前几步,看着地上那片血光,久了,移开了眼,虽依然得意却似乎想到了什么笑的有几分不自然,“啧,陛下还真是狠心啊……”   这许久以来,我从未给过谁很好的面子,自然清楚德妃不会过来嘘寒问暖,如今的几分哀戚,不知有几分心意。   便没有答话。我不知我该说什么。   大殿静默良久,毫无人声,只怨我太早赶走了月儿。   德妃却也并不丧气,直直将那双精美的绣花鞋定在我面前,叫人想忽视也难。   “你想做什么?”我低着头问,对面漏进来的光太刺眼,我太冷了,受不得这样的温暖。   我看不到她的表情,听她猛然嗤笑一声,驱尽了那阴暗中为数不多的几分哀戚,“本宫与你讲个故事如何?” ☆、第二十八章 折笔   “很久以前,有一个孩子正被同族的仇家追杀,迫不得已之下只能逃亡到另一个与这个仇家为敌的阵营。他在那里躲了数十年,但是他也清醒地知道因为他与人同族,所以永远不可能是这一方的朋友。他在两个敌人之间挣扎求生,等待着羽翼丰满的一天。敌人就是敌人,他,向来利用得来身周一切,只要有用,他就不会轻易放过。作为一只猛虎,永远不会看上他的食物。当他成王后,那些没有价值的东西,就该退场了……”她微低了低头望过来,“现在,你就该退场了……”   “你是个聪明人,也该知道,对猎物谈情说爱是何等可笑,既如此,看在你失忆的份上,本宫劝你还是早早离开吧。免得到时……”   “被强制下场……”   悉悉索索的衣料声渐行渐远,我慢慢收回了视线,讲得真好,一只猛虎,永远不会看上自己的猎物,那如今猎物还活着,可猎物的族人呢?   我突然不愿意深想这个问题。   强迫地忽略了眼前一闪而过的鲜红的血河。   今日来我宫里的客人有些多,方送走一位,就听得耳边一声唤,“雁儿!”   云泽从房梁上跳下来,没带起一丝风声,他身上还穿着宫中侍卫的披甲。   我麻木的脑袋里一片混乱,只觉得这两个字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二哥……”   云泽几步前来,蹲下来伸出手,“雁儿……走吧……”   我下意识就缩了缩手,想了想,“不……”   至少,不能跟他走。   若是这样走了,萧霆必定不会放过他。   他气得有些哆嗦,“你!云雁!你看看看那你如今的模样!我云家儿女何曾如此落魄!”   “二哥……”   外面却突然嘈杂起来,依稀间听到月儿的声音,“太医……快,这边请……”   “二哥快走吧……”   他深深看了我一眼,最后留了句,“如今你都没有从前的骨气。”   眼前一晃那身影便消失不见,我突然间莫名的想笑,以前的我是什么样子,现在的我又哪里知道呢……   有月儿在,已经一脚迈进失宠大军阵营的我,也没受什么苛责。   可是我再不想呆在这里。   即使我再想试着忘记,也不可能。   所谓忘记,不过是强硬将这些都埋在心底,我在这里每走出一步,所有的一切便被再次翻搅出来回望一番。   我怨我自己没保护好他,可是,我怕最终会忍不住将一切全怪在萧霆头上。   若他心里没有我,何必要为我挡那一箭,又何必在十三城温柔似水。   那真像是个陷阱。   房中有苦涩的药味与血腥味夹杂着。   我一遍一遍想着我的一切,可我什么都没有。   我曾以为我有萧霆,可惜……   是我太天真了。   那一天的血色氤氲。   我亲手杀死了我的孩子,却一滴泪都没流,大概,是在之前都流干流尽了。   待我这身体养的七七八八的时候,宫外那树桃花已经落尽了,碧绿的桃叶渐渐生长。束缚在心间的锁链已不再紧固,我不想再在这座华美的牢笼里浪费时辰。   不能拖累二哥,离开也还有一个方法,我拿出梳妆匣里那藏得严严实实的毛笔,当着月儿故意折成两段,“这支笔,还是萧仁当初所谓赔罪的礼物,曾经我一直不好让萧霆看见,现在它断了,你便去一趟逍遥侯府再换一支,这次我会日日摆在桌上,只要他来,就要看到。怎的不能平白辜负些许日子前他带白潇潇在我面前特意的晃荡。”   月儿显然有些不情愿,“娘娘,你又是何必,陛下他……”   我看着她,她噎了一噎,欲言又止,终于没能把赞美的话继续说完。   “今日落日之前,我要看到一模一样的,否则后果,你不会想知道。” ☆、第二十九章 祸起   我手中握着那支崭新的笔,不知怎么,今夜灯火摇摇曳曳的分外昏黄。无风无雨,深邃夜空中星光一闪一闪,就像模糊的记忆里冉冉升起的不灭天灯。清润的月光落下来,似乎一切都不再那么黑暗。   月儿武功很好,可惜总有人比她更高一筹。至少萧仁进来时便没有惊动任何人。   我扶着桌子站着,挺直了腰,自以为不能在气势上输却半分。   萧仁挑了挑他细长的眉,“想好了?”   “是。”   “呵~”他轻笑了声,眸里装了几分兴味,“本王记得,月前见到你时,你还对皇帝陛下矢志不渝恋恋难舍,怎的如今便想着……”   “月前还爱着,现在不爱了。”可是我却能听到心上滴血的声音。   “哦?”他讶异道,继而似乎想起了什么,有些嘲讽道,“女人心可真是善变呐……”   我不自觉就掐紧了裙摆,“说够了吗?那么我要离开你帮不帮?若你不帮,慢走不送……”   他眸光微动,“本王真是好奇了,我那皇弟到底是情商多低才能在他……咳……将之前那个总恋恋不舍的你逼成这般模样?”   这个人,似乎总以揭人伤疤为乐,嘴巴总如此毒辣。我转过脸,见得他眸中轻轻浅浅的笑意。   “其实我也好奇,那个拜托你的人是谁?”   那双明媚的桃花眼中的微光突然就熄了,雾沉沉的再也看不清情绪。   一室沉寂。   “他已经死了,不用再提了。”   “皇弟他虽然有些任性,有些时候总是与人作对,其实心地却是好的……你要离开……也许……”   “我要离开。”眼前的金碧堂皇一花,我似乎看到了大片碧绿的草地,初阳下天空中飞着两只漂亮风筝,地上两个永远只能看到背影的人。   “既然是你心愿……”我依稀间听到他的声音微微一顿,继而焦急道,“喂!”   “皇兄……”我听到有人唤了一句,顿觉身周有些阴冷,但是终于没能醒过来。   萧仁动作一顿,艰难的转过头去,果不其然看到自家皇弟站在殿门处的身影。   他反应倒是很快,缩手也很及时,刚刚接到怀里的人瞬间就继续往下倒去。   他见萧霆蹭的就过了来接住,很有自知之明的往旁边退了退,将两只手背在身后,摸了摸鼻子,“额……本王路过,顺手而为……”还愿意叫皇兄,说明还有转圜之地……   “可见近来逍遥王果然是逍遥了些……”   惨了……   萧仁的脸色就僵了,暗中抬眼恶狠狠地瞪了瞪萧霆接过去的人,真是,何时晕却不好偏偏挑到方才,害他一时忙乱未察觉到皇弟……   转眼看到萧霆已经黑沉沉的脸,对自己逍遥的未来突然深感无望了……继而苦中作乐想到,……能见识到他那脸有什么表情,真是不容易啊……   不过这样的话,要帮她还不让皇弟怀疑,就有些困难了……   他看着面前那张已接近暴风雨前片刻宁静的脸,机智开口道,“臣先行告退,望陛下注意身体……”   “对了……”他走了几步,又转脚走回来顶着萧霆黑沉沉的脸色,轻咳了咳,“不保证陛下您收到了消息,臣便说明一下,臣那影卫近几日休假期间,偶然发现王荣平大人同李博将军时常于醉春楼中偶遇,一遇便是大半时辰,一起听戏赏曲,倒是和谐的很。又听说最近京城传的沸沸扬扬的说是李大人府上降了对龙凤孙儿,这可是难得的祥瑞。”   “龙,凤,胎,就不知是否是占了王御史的喜气?”   果然见萧霆脸色又难看了几分,他却有些不厚道的笑了,“那……臣告退。”是切切实实半分都未曾为他的皇弟忧心……   不多时月儿走进来,扑通跪倒在地,紧张道,“陛下……月守候不力,请陛下责罚。”   “如果是他的话……”他停顿了下,摇了摇头,“下去吧……”   “是。”   云雁……   檐外星辰檐内颜,细数星弦,永夜再无泪涟。 ☆、第三十章 谋反   萧霆坐在案牍前,批下最后一笔,红色的朱砂再奏折上划出一道鲜红的线。   他放下笔,唤道,“折桑。”   “陛下!”一道黑影如鬼魅般从房梁上飘下,一眼望去,全身都包裹在黑色中,只露出一双犀利的眼睛。   “事情是否查清了?”   折桑眸色一凛,此事确实是他大意。“属下自去领罚。”   作为皇上的直属亲卫,竟然一直忽略了醉春楼的消息。   萧霆拿过另一本奏折,闻言点了点头,“说吧。”   “王荣平的确已同李博结成同盟,逍遥王爷的情报可信。他们二人假借醉春楼掩饰密谋叛乱。且,”折桑顿了一瞬,才接上了话,“两人同南梁乱子也有所勾结。”   萧霆眉头微蹙,“南梁?”   ……   翌日早朝,萧霆连面也未露,当朝遣了总管李权带着圣旨过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自践祚以来,自问处政勤恳,凡事兢兢业业不敢有失公允。然朝中臣子所作所为,实令朕寒心。前日御史之女王谋害皇嗣,德行有失,不知悔改,因废弃淑位,打入冷宫。御史不服,而怀怨望,与南梁遗臣通谋,假红楼往来相结。其不吉不迪,颠越不恭,藏违逆之心,意图谋害君王,安罪谋反,诛灭九族。   钦此。   ”   这道圣旨下来,众臣还未来得及反应,殿外冲进来一队士兵,直到将听过圣旨陷入呆滞的王荣平架起,他才回神过来,大呼冤枉。   为首的小将白宋示意停下,“大人不必呼怨了,方才于您府中搜出一件龙袍,谋反之心昭然若揭,大人还有什么话说!”他观察着周围面色各异的臣子,特意拔高了音量。   众臣顿时一阵私语。   王荣平挣扎的动作一顿,“龙袍?”   他几曾弄了个龙袍出来?   但他知道他不能认下,否则便真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臣冤枉!这……这定是有人陷害微臣啊……”他被制着,瞪着白宋,”“你不过一个三品云麾将,本官官至正二品御史,你凭甚拿我!”   “就凭圣旨。”白宋冷笑了声,过他身边时轻声说了句,“大人当真以为你们醉春楼的事□□无缝吗?”   王荣平顿时就像断了气的鸭子,没了声息,瞪大了眼睛看着一脸笑意的白宋,不敢置信。   众侍卫拖着他,他这才匆匆瞥向李博,见他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提起来的心终于落了下去,大声喊道:“陛下!臣是清白的……陛下……臣是被人冤枉的啊!”   此时,醉春楼密道,萧霆一派悠闲,继而似乎想起了什么,吩咐道,   “去找逍遥王。”   “就说……鸡已经待宰了。等宰了它的时候,希望他能训住那只猖狂的猴子。若是训不住,就叫他自行解决。”   “是!”   萧霆出手就从不手软,这晨起才颁的圣旨,正午已经满满当当的扯了九族来宣武门外。王家全族上下五百多口人,没有一个放过。   引颈待戮。   可惜不是不想反抗,而是无法反抗。   炙阳烈烈,临近正午。   王荣平也未曾料到事情败露的如此之快,而皇座上的那位,刑罚也不待秋后。   刽子手把着刀,在阳光下泛出寒光。   时间一点点过去,王荣平的心沉了又沉。   李博的救兵竟还未前来。   “午时已到,即刻行刑……”   王荣平盯着人群外空荡荡毫无救兵之迹的路口目眦欲裂,怒喊道,“李……!”博!   手起,刀落。   他最后一句话咔在喉间。   只是因为寄希望于不该寄希望的人身上而已,平白葬送性命。   鲜红的血,流淌成河。   这一幕,终是叫那些前来看热闹的人也留下了阴影。   ……   待折桑将萧霆的话带给萧仁,他即使一向恣意也不由苦笑,“真的不用再商量商量吗?他的皇兄可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病人啊……”   “王爷……陛下说了,能安全偶遇去冷宫,自然也能安全出入将军府,陛下十分信任您的能力!”萧仁顿时噎了一噎,皇弟太记仇,他竟无言反驳。   他心里突然升起来几分传说中明媚的忧伤,若是他真的把云雁弄走了,皇帝陛下真的会顾念亲情还让他悠哉悠哉吗? ☆、第三十一章 离间   “陛下,今日德妃见了将军夫人……”   他微微抬起了头,“说了什么?”   折桑眸中闪过出一分尴尬,“那夫人也未多说什么,只是交予德妃娘娘两张纸,德妃娘娘看过便烧了。属下,属下依稀看得,是一份生育药方……”   萧仁嗤笑,“暂时别管她了,在这后宫也翻不起什么大浪。先盯紧醉春楼和将军府。”   折桑欲言又止,很想告诫自家主子,不要太小看女人的战斗力……   就在这偶然的一时之间没有人盯着,德妃带了个小宫女去了趟冷宫。   月儿方才出了门,转眼间又有人进来。   “月儿,不是叫你出去么!”我头也没抬。   “妹妹真是好大的火气~”   “你怎么来了?”我听出她的声音,自觉我不欢迎的语气已经足够明显,她却自顾自坐了下来,看着我,神色莫名,“南梁已经覆灭一年有余了啊……”   我心里蓦然一跳,不知此话何意。南梁早在萧霆统一时,摧枯拉朽的斩了一大批皇亲权臣后归顺了。   “可如今还有南梁遗臣在外反叛……陛下为此可是很伤脑筋啊……”   我有一瞬的怔愣,继而打断了她,“听说,后宫不得干预朝政。”   她的声音一下卡了壳,看了我几眼,道,“的确。不过本宫就是为妹妹高兴一下,你可是擒拿叛臣的重要筹码呢……说不定此事一成,本宫在陛下面前求求情,珍妃妹妹就从这冷宫中搬出去了……”   “什么筹码?”我清楚,她是要我问出这句话,可我觉得不能不问。   “哦……本宫忘了,那南梁云家你都不知道啊……”她轻轻笑了笑,眼眸潋滟,“南梁骁将云景有个幼女名唤云雁,巧的是,不但名字,她生的模样,也与妹妹别无二致呢……”   也许是我面上惊诧的神色显露的太过明显,也许是其他的什么原因,她笑得很是开心,“云家属南梁叛逆,那云家次子云泽纠集南梁遗臣闹得凶,听说他已经潜进宫中,陛下的安危实在令人忧心。不过也好,陛下已经将你的名字放了出去,日里常听闻那个云家众人对这幼女都十分的宠爱,就是不知只这个名字能不能引蛇出洞了……”   我觉得我的脸有些僵硬,德妃挑了挑眉,“看妹妹的表情,莫不是已经见到那个人了……”   我顿时一个激灵回过神来,低下头掩住自己的神色,“怎会。”   德妃看来对皇宫的防卫很有信心,或者说,她对萧霆的能力很有信心,“也是。否则陛下也该有动静了。”   “本宫与陛下自幼相识,母亲同先皇后私交甚好,从小我就知道他是未来的丈夫,所以本宫希望你清楚一点,陛下现下再怎么偏爱你,妹妹都不要太肖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她顿了顿,轻轻笑出了声解释,“自然,,作为未来中宫之主,本宫也还是很宽容大量的,只是希望宫里这众多姐妹都安安分分不要添乱便好,当然,也包括你。”   “既然你和他如此相好,又何必在意我区区一个冷宫妃嫔?”我突然就冷静的不像话,还有时间对她反唇相讥,“莫不是还怕我们这短短一年将你那十年的青梅竹马比下去?”   她的脸色微不可察的僵了一瞬,复又如往日笑意嫣然,“本宫啊,只是就见不得他对你好,表面上也不行。你难受了,本宫就会很高兴。”   她转身,一如往日华贵。   她走了,我才开始惴惴不安。   若如她所说,我是南梁臣女。   那么萧霆就是让我国破家亡的……刽子手……   残忍的事实带着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我有点怕。   我不想相信她的话,可是我觉得,那都是真的。   月儿是平日最接近我的人,可能是我的惶恐太过明显,她端茶进来时,没有如往常一般退下,有些迟疑的问,“娘娘,您怎么了?”   我心里一颤,手上的茶杯“啪嗒”落了地,碎成一片片,滚烫的茶水溅上脚面,都没有半分感觉,又不自觉提了音量,“无事。”   月儿盯着我,我心里发寒,对她强调一番,“无事……”   月儿蹲下身,收拾着茶碗的碎片,在一室静默中乍然开口问道,“娘娘,今日早晨,德妃对您说了什么吗?”   我听到这句话,觉得我全身血液都开始倒流,身体一会冷一会热,胸膛里的心咚咚的跳动,她抬起头看着我,瞳孔里映出我没有血色的脸,我听到我破碎的声音,“没什么……只是来看热闹而已……”   月儿什么都没说,去往常一般行礼告退。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人等我么 ☆、第三十二章 杀鸡儆猴   将军府。   “禀老爷,逍遥王递帖拜见。”匆匆跑来的家丁捧着红色的帖子,张口道。   此时此话不亚于平地惊雷。   昨日正午处决王荣平,他不是没有去,只是没有去台前。   侧边的茶肆二楼上他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   连王荣平最后没说出口的名字他都看到,惊出一身冷汗。   昨日才雷厉风行处决王荣平,今日逍遥王变登门拜访,若说其中无鬼,傻子也不会相信。   可如今毕竟还未闹翻,他还得将萧家敬着。   思及昨日之事,李博心中也多了几分警惕,摆了摆手,示意左右藏好,吩咐道,“以茶碗为号。茶碗一碎,抓了他。”   萧仁看似悠哉的进了来,面上带着几分笑意,似乎就真是前来做客那样简单。   李博从堂前过来迎接,客套道,“逍遥王屈尊光临寒舍,敝府真是蓬荜生辉啊……”   “哪里哪里……将军府舍恢弘至此,若将军府都是寒舍,哪里又称得上堂皇呢?”   除非是皇宫……   李博只是客套,却还是被逮了话头,一时讪讪。   “贵府那对龙凤胎如何了?”   李博心中一凛,笑道,“岂敢岂敢。不过好运生的一双儿女,岂敢称之龙凤。天下维陛下才是真龙啊……”   竟然没上套?   萧仁暗自扬眉,继而轻笑一声,“将军说的正是。”   两人便在一路明嘲暗讽中走到大堂坐定。   仆人上来两盏茶水。   萧仁抬眼,在几人稳重的下盘瞅了几眼,收回了目光,唇角勾出一分笑意。   “不知王爷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萧仁端起茶,悠哉悠哉的抿了一口,“大事谈不上,不过几个小问题想请教请教将军。”   “不日前,本王在醉春楼听到个小故事,说是有一个人养了些猴子,但这些猴子太不听话,想联合起来打倒主人,这个主人就捉了只鸡来故意在猴子面前宰掉。听闻将军向来才思敏捷,特意前来请教一下将军,这猴子下一刻,是会害怕还是更逆反?”   气氛顿时就凝滞了。   李博手中的茶杯转了转,“哦?臣听说唇亡齿寒,这猴子要是死了,人又以何为生呢?而王爷怎么就知道这猴子会更逆反呢?”   “对于主人来说,这猴子少了还有其它的东西补上。若是它一直不太听话,这把刀下一刻,就是架在猴子的脑袋上了……至于逆反,端看这猴子怎么决断,本王呀,不过只是提了个选择而已……”他挑了挑眉,放了茶碗悠悠道。   长久静默。   四周杀意弥漫开来,萧仁借着茶碗掩住的眸光微动,看向那层层叠叠的纱幔后的影影重重,嘴角划出一道清浅的笑,那双桃花眼的端的尽是风流,“将军千万好好想想这个答案。”   “本王就先告辞了。”   李博面上的神色惊疑不定,手中的茶碗更是紧了又紧,终于“啪!”一声摔在地上。   周围暗处猛然冲出许多侍卫,径直将刀剑架到他脖子上。   “将军这是何意?”   层层刀剑围伺,萧仁却也没有分毫变色,淡淡开口问道。   “既然逍遥王屈尊求教,本将又如何能不给出个答复。”他从软塌后抽出一把剑,轻轻擦拭了下,悠悠的指向层层人影团围的那一身红衣,道,“本将的答复是,即使作为一个掌控者,也该料到一日会被掌控,这猴子不打算再给人把屠刀加上来的机会了,相反,他决定自己拿刀了……”   “哦?”萧仁挑了挑眉,脖子上层层刀光也没损及他半分泰然自若,“那么,拭目以待……”   他也不做反抗,十分乖觉的就跟着一众刀剑走了。   这番作态反倒让李博不好下手,只猜测着他泰然自若的真正依仗。但事实上从下定决心扣留萧仁那一刻起,他就作出了选择。   如今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萧霆早已经封锁冷宫了,我不晓得为什么德妃还能进来,而且每一次月儿都不在。   她特意传来的话令人费解,令人惊寒。   我几日都没有睡意了。   耳边似乎还响着德妃那短短几句话。   一直以来混沌的脑海中那团乱麻似乎渐渐理出些许头绪。   重名的云雁……   莫名的二哥云泽……   还有月儿躲躲闪闪的态度……   假如我是南梁人,还是被萧霆亲手毁掉的南梁忠臣之女……   那这一切,就都有了解释。   我不由笑命运的无常,我那么喜欢的一个人,他不但是能亲手舍弃孩子的父亲,也可能是覆灭我家园的凶手。   但也许,只是可能。   即使决定远走,我却依然不希望,我们是隔着血海深仇的仇人。   或许也已经是了,那个孩子,已经是血海了。   等我原本清醒的意识慢慢被一层层睡意席卷时,我模模糊糊意识到,可能中招了……   紫宸殿。   “禀陛下……属下无能,只查到一半。那人吞药自尽了。”   “这一半如何?”   “禀陛下……”他说的话有些犹豫,终于硬着头皮回答,“大将军李博近日未曾有特别举动,只是府上的生面孔多了许多,他时常与人约在书房密室,属下不敢靠的过近,因此不太清楚内容。同时影卫收到密保,虎策营里那半兵符被人动了。”   萧霆手中的笔微微一顿,“兵符?”他轻笑一声,手中笔又行云流水的走了下去。   “陛下!……”   外面传来惊恐焦急的脚步声。   折桑立刻去看萧霆,见他摆了摆手,一眨眼又隐匿在黑暗之中。   “报!”门被咵的打开,一个公公拿着拂尘慌慌张张的冲了进来,咚的跪了下来,面色惨白。   萧霆才整了整衣袖站了起来,“何事?”   那公公哆嗦着身子,颤颤巍巍的从倒在地上正跪着,“陛下,冷宫……”   萧霆眉头微蹙,无人注意到身后一个侍卫面色也是一沉。   “冷宫失火了……”   “折桑!” ☆、第三十三章 失火   等我被阵阵浓烟呛醒来时,这座宫殿中映出来火红的光,殿柱已经漆黑了。   烟雾同火焰交织在一起,刺得人眼睛生疼。   我一下从迷药的眩晕中清醒过来。   殿上不多的梁木烧的“咔咔”直响,已经开始有大块带着火焰的木头掉下来。   这恐怕是我第一次这么直接地面对死亡。   我想要出声喊人救我,可刚一张嘴,浓烈的烟就扑了进来,呛得人径直掉下泪来。   外面渐渐有了人声。   一片火海中,殿里的物件已渐渐烧的看不出原来模样,我只能大致判断出出口那个方向。   梁木不断砸下来,地面燃起一团一团红红的火焰。   我摇了摇又有些犯晕的头,费力的避着那仿佛从天而降不辨方向的长木,绕开地面熊熊燃烧的火,一点一点的向大门挪去。裙角蔓延上一丝火焰,都未曾注意到。   可平日里不算太长的路此刻竟丝毫看不到尽头。   满目蔓延的都是红色,熊熊的火。地面的火,空中的火,头顶的火,炽烈地,却叫人畏惧。   耳边是火焰轰轰的燃烧声,外面的人似乎渐渐多了,能听到一阵阵泼水声。   身周的火浪一节节攀升,我脸上渐渐湿润,分不清是这烟雾呛得泪还是太热流下的汗水,咸咸的。   我头脑昏沉起来,头顶的温度乍然升起,我来不及思考就往旁边一倒,带火星的柱子砸在身上,从背后一阵,重重的落在腿上。   那节火顿时断成两截,分裂之处火星迸溅。   我似乎都能闻到发丝和皮肉烧掉的焦糊味道,可能,我可能将要成为这个大梁有史可载的第一位在皇宫被火烧熟的人了……   我想到这个,突然就自己乐了,也不知在乐些什么。   我靠在身边那侧墙上,已经,没有力气再走下去了。   这个时候,恐怕已经没有人能来救我了。   我好困……想睡了……   “云雁……”   有人在唤我……   我眼睛已经被熏的几乎睁不开了,只是麻木的流着泪,朦胧间看到他从火海中冲过来,拍灭了我身上还未熄灭的火,将我抱起。   “……萧……霆?”   这就像一场幻觉……   “醒醒……别睡……别睡!”他已经被熏黑透了的脸上露出几分焦急。   我从那张黑漆漆的脸上依稀辨认出来五官,莫名的想笑,不假思索的吐出此次我见到他的第一感受,“……你怎么……咳咳……变得这样丑……”   “……”他抱着我的手劲缓了缓,道,“看来还未被烧糊涂……”   他一转身,身后还追来个侍卫。   我从这个角度看去,总觉得有些莫名的熟悉,萧霆抱着我转过去,他悄悄打量了下,似乎松了一口气……   我从来不知萧霆身边竟有如此忠心的侍卫,这样大的火,他都能跟着萧霆闯进来……   至于萧霆为什么要闯进来,可能是他还估计着我们之间那几分情意,可能是他觉得还没有引出我那位二哥。   我不愿深想了。   火光纷然。   外面一众宫女侍卫傻愣愣的看着他们的皇帝陛下对着火场一冲而入,手中的水桶“啪嗒”掉在地上。   直到后来匆匆追来气喘吁吁的老太监总管李权听了事情目瞪口呆了一瞬,继而怒气冲冲冲着众多宫人喝道,“那还不赶紧给咱家打水来救火!!!”   我呆的那处,只差拐角便能到前殿,离生门已经不远,萧霆抱着人,出来的却十分不易,梁木砸在他身上,他面目拧了一瞬,见我望着,扯出一个笑,“下次定要叫那些工匠将这殿梁修的轻些。”   他身后,侍卫的脚步缓了缓,袖中的银光缓缓退了回去,看着他们的背影,神色莫测。 ☆、第三十四章 脱离   萧霆临出门,迎面而来就是一桶清水,我一愣,他反应却快,微一侧转,细微的凉意溅到我身上,大半水泼到地面,小半被他挡掉。   我微抬头,顺着萧霆目光看去,是提着个水桶已经傻掉的宫人,萧霆走了半步,那女子才反应过来,惶恐的跪下连声告罪。   他未做理会,只冲着身后的黑暗道,“查!”   大抵是说给不知躲在哪儿的影卫。   月儿带着陈院首匆忙冲了进来。   除了腿上砸的那道伤口狰狞了些外,其余的伤也称不上什么伤。   事实上只有我是这么认为的,陈院首原话应该是这样的,“娘娘此番伤的太多,而那火也着实厉害,除了腿上,这……这背上也烫的太厉害,只怕到时候虽能痊愈,却会留下疤来……陛下也知道女子升上若是有疤……娘娘的眼睛嗓子被熏得太久,近些日子恐怕不能视物……也,也……不能开口……”   萧霆站在一边听着,还不等我发表什么意见,萧仁几个翻越从阴影中掠出,开口就埋怨道,“将军府的暗牢实在太过脏乱,蛇鼠一窝,本王实在呆不下去了。”他看了看自家皇弟灰头土脸的模样,嫌弃的避了避,“本王实在未曾料到冷宫失火失的这么频繁,且失的这么合于时宜,不过将军府地图弄到手了,各个出口也已经守好,一个苍蝇也飞不过去。还有你遗落的虎符。”他随手一扔,萧霆就接了下来,一份地图绢帛和金色的兵符。   “你去接手一下便是。”   “皇兄,替我照看一下。”他郑重万分嘱托道。   萧霆僵了僵,微低了低头,不敢去看他的双眼,呐呐道,“啊……好!”   待萧霆走了,萧仁出手迅速,丝毫不拖泥带水的敲晕了月儿和陈院首。   我听得声音,嘶哑的喉咙火燎燎的疼,十分艰难的开口问他,“……要走了?”   萧仁恨不得捂了耳朵,万分不耐道,“别说话了,跟狼嚎似得,赶紧走别误了我家皇弟。”   “谢谢!”   他准备捏住她胳膊的手一顿,认命的拿过干净的软榻垫了垫,伸手抱起她,“……你现在真是脏的让本王万分嫌弃。”   陈院首刚刚看过诊,药也刚拿来,自然还未换下衣服。   “萧霆也烧伤了,我走以后你记得让他敷药。”   “什么?”他的身影停滞了下,低下头看着手中裹成一团的人,神色莫名,半晌才叹了口气,“他对你,也是真的好。”   母后当年就是在一片火海中消逝,她拼尽全力才将萧霆送出来,自那后萧霆十分惧怕大火,没想到……   他难得几分困惑,“你到底有什么好……”   “……没什么……好。”我回了一句。   萧仁身影一晃,低喝道,“住嘴!”   魔音穿耳,难以直视。   “让你……帮我的……到底是谁?” ☆、第三十五章 出城   萧仁骑着马将我一路嫌弃地拎到城外,那草木丛生的林子里突然冒出来一辆马车。   竟半分没有声音。   天色略晚,只能依稀看到驾车人模样,一袭青衫,长得还很有些细皮嫩肉,不细看还以为是哪家出来游玩的公子。   萧仁一手将我塞了上去。“这是本王最信任的得力手下,等他送你回去找好身份,你这张脸也莫要用了。”   我一时有些惊恐,这张脸不要用了??什么意思?   我也不清楚他怎样看到我的表情,也许习武的人天生就视力良好,反正他是嗤笑了下我的胆小,“放心……不是将你脸毁了……且先装的丑些,等那么十年八年皇弟忘了你,你再说吧……”   八年?   十年?   我只觉得我要吐血了……   我瞥了那车夫一眼,他安安静静站在一边,没有声音,没有动作,连眼睛都不眨半分,如果不是我能看到,都要怀疑这个人的存在性。“看来,你是早准备好了?”   我不过是打眼看了下,他连马车车轮都用绢布裹的如此严实。   萧仁骑着马在一边悠悠道,“正巧碰得冷宫失火,萧霆忙着。此巧合百年难遇。”   “还好你没说那火是你放的。”   黯淡的天光下依稀见得他眉头微挑,似是静待下文。   我想了想那差点砸死我的火木,阴测测的看着他,“否则我就有了个发泄的出口。”   他眉眼微弯,“恐怕是李博干的。”他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好奇,但我敢保证他只是看我笑话,“你到底是怎样的拉后宫中人的仇恨,人家要造反了还不忘为你加这么一把火……”   待这辆安静的马车连夜离开离开京都时,萧仁要回去装晕了。   他同我分开时还表现的十分的忐忑,明明本就是副面色苍白的病娇模样却做出一副恶狠狠的模样威胁我,“皇弟要是动我我就刮了你。”   我心情极好,十分爽快的应道,“好!”   从今日起,我便是要彻底忘记从前的一切了,爱也好,恨也罢,这座辉煌的宫宇,再与我无半分关系。   他看着我,正经了神色,“此去一路顺风,走吧。”   马车行远,依稀听到他渐渐低沉的声音,“……回家吧……替我看看他,若是……”   “小……见到你,大约也会很高兴。”   这样一走,撩起车帘时清楚地看到那座宫殿在身后渐渐化为缩影,久违的自由。   因为身上的伤,驾车的赵和没敢赶得太快,那是萧仁的心腹。   待我同车赵和走了两日,城镇的盘查却突然严格起来。   我两便晓得是萧霆腾出手了。   赵和不得已拿来一套男装,“委屈夫人了。”   事实上我听不得他唤我夫人,可我实实在在已经不是我曾经出宫时所见的那些笑容肆意的明媚少女,便也默许了这声称谓。   即使换上男装,我等也不敢轻易犯险,只好挑些野路走。   路上的小店开的偏僻又荒凉,全然比不得宫里的模样,但我这样一出来,看不到那样令人窒息的华贵,反而感到一阵轻松,只是不知这样的小店能否躲过萧霆的搜查。   只是我们都忘了,其实萧霆见过我穿男装,无论是前十五年,还是现在。   而他却只贴出了我女装模样。   若非此时还在逃难途中,否则我便真是要……   没有谁逃难能逃的如我一般悠哉。   可眼睁睁见着每每险之又险的过了一个关卡,下一座城池的守卫便加数倍。   城门口告示说,“缉拿要犯。”   看来萧霆还真是将我当做个要犯一般时时看管。   我心里终于涌上来一种危机感,是了,萧霆再不济,他也是一个皇帝,是一个皇帝,必然容不下自己的妃子莫名失踪。   若我此时能平安一路顺遂离开这里还好说,若不能,面前站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赵和他,可能就活不了了……   等得听闻赵和打探的消息,我便真是半分也悠哉不起了。   他匆匆跑了进来,也顾不上什么礼仪尊卑了,一步跨进门,轻手轻脚的关上,警惕的扒着门缝四处瞅了瞅,没见人偷听,才压低了声音一指着焦急对我道,   “夫人,王爷被流放塞外了……”   彼时我在一小客栈里躲着,手中提着掌柜送来的所谓上好的观音茶,听得这一消息,茶壶啪就碎成一片片。   外面掌柜的砰砰的敲起了门,   赵和正待回答,我还是反应了回来捏着嗓子回了句,“无事。不小心碰倒茶水了。”   “你说清楚?萧霆怎的会舍得流放他亲兄长!” ☆、第三十六章   我让他继续打听,萧霆堵了所有能离开的路,但也没有多余的动作。   赵和说,“陛下流放王爷,明日便要自京都出发了……”他犹疑了一瞬,咬了咬牙道,“另外……陛下抓了个宫女,说是冒犯天颜,明日午时要在宣武门处决……阵势闹得很大……夫人……”   我心里一寒,猛然就想到了月儿……   “什么时候?!”   “午时。”他回了这么一句,猛然间“咚”的跪下来,一个大男人面上却露哀戚之色,“夫人,算赵和求你,你便回去吧……王爷他,他的身体,抵不住塞外的气候啊……”   我脑袋仿佛灌了浆糊似的,一点都再也转不动,颓然的跌坐在椅子上,手心掐出红白的痕迹,机械的吩咐他,“备好马,立刻回去……”   他眼睛亮了亮,深深地扣了一拜,“谢夫人……”   我们日夜赶着马车两天路程,如今骑马,一天,大约是能到的……   能赶的及的……   腿上的那片疤一阵阵的抽疼,可我已没有办法顾及,那个宫女,千万不要是她……   我骑马一路尘土飞扬,腿上的血滴滴答答的掉。   此前我已吩咐赵和先行离开,他不能同我一起,否则萧霆不会如对萧仁一样会顾念什么情分……   这条路上一个多余之人也无,恐怕是他特意留出来给我的。那高大的城门渐渐在眼前清晰,门口的宫廷禁卫站的笔直。   萧霆在宣武门前等着,笑的温文尔雅。比起城门来说只是个小小的影子,却容不得人忽视。   我下马时,腿上的血唰的流出来,萧霆伸出手扶着我,手劲死死地,捏的我手骨都开始泛白,我没能挣开,他笑的灿烂,“……回来便好。”   “月儿呢?”   他面色一凝,看了我许久,才又拿出他的笑,“没死。”   我近乎被他拽着上了那驾代表天子威仪的车撵。   他拿出匕首割开那片被血浸透的裤腿,神色万分的小心,我斥责的话顿时就噎在喉间,,什么都说不出来。   “日后别太心急了……明明差点变烤猪了还敢到处蹦哒……”他按下身后一个暗格,拿出一瓶药时,说话的神态非常温柔,让我一阵恍惚。   假如,他未对我残忍过,我就以为他的宠溺是真的了……   他抱着我回皇宫,将我安置好,然后一动不动的站在床前,黑漆漆的眸子暗藏的是我永远也看不清的情绪。良久,他问我,“你到底要我怎如何……”   0“不如何。”   兜兜转转,最终还是回到了这里,平白拖累了那么多人,我一直在想,当初我与萧霆究竟是如何认识的,为什么……我会喜欢这样一个人,一个,我永远都无法看透的人……   夜风凉凉的,吹过这座宫殿两个人的心头。   “你放过我罢……”   “是我哪里不好?”   他怎能如此平淡的问出这句话,我看向他,他的眸子一如从前的清沉,我心里不敢置信,他半分也未曾意识到他曾经所作所为,我脱口质问他,“……你哪里很好?”   他明显的停滞了一瞬,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甚至你自己都不知晓你哪里好,又怎会觉得我觉得你很好……”   “萧霆,没有人会一直等你……”   “永远不会有人一直等你……”   他突然伸手来,“天下之人皆可背弃于我,但你不行……”   他重复了一遍,“云雁……你不行……”   我心里突然漫上来一层层火气,“我不行?我为什么不行?”   “是凭那个死去孩子的情分?……还是你让我国破家亡的情分?”   他眸里平静一瞬间被打破,“……你……”      “如何?我说中了没有?萧霆,该问要怎样的不是你,是我,你到底要我怎样?”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我不想炸你们,但是,真的没有人了吗…… ☆、第三十七章 风雨   他站着,没有说话,亦没有离去。   灯火昏黄,他面容依旧俊雅,隐隐约约与当时我醒来见到的少年联系到一起,我不知我对他最初的印象还会记得多久,只是猛然回想,幻如隔世。   他不是我醒来时见到的那个笑容灿灿的少年,他是高高在上的帝王。   手上沾满鲜血的帝王,可能沾着的我家族的鲜血。   一个居高临下的,俯视众生的高位,   足矣隔开一切。   我不过一个平凡之人,没有那么大的能力同他站在一起,我也不想再苦苦追寻站在他身边的方法。   风声渐起,我似乎听到了外面开始淅淅沥沥,落下雨声。殿内的夜明珠未曾挂起,只灯龛里的烛火便显得分外的黯淡,他的影子随着火焰不断的晃动。   我抬头看着他的脸,打量的仔细,可能因为这盏灯火真的过于渺小,照不亮大殿里的阴暗,一片阴影打在他脸上,我找不到第一次见他时那样安心的感觉。   就像我一样,即使我对他抱着很多的期待,即使我想奋不顾身拼尽全力的照亮他,可依旧,没能得到他另眼相看,是因为我对于他的心怀天下而言,太过渺小。   十三城的时候萧霆为我挡这么一箭,我短短数月便深深感受到他的好,我们在徐城,我可以白日为他的天下百姓煮药,夜里为他上药磨墨,那个时候我总以为我们会一直如此,一直如此,即使平淡了些却自然有些默契。   他对我太好,好得让我还以为自己是他的真命天女。   但从他遇到他的,真正的真命天女后,一切都变了。   “那个时候,我独自从十三城回京,我总想着,即使不能一同离开,即使你已经有了白潇潇,冲着我们的情分,临走前你总也会来送送我,见我一面,那个时候我们已经一个月多都没能见到,我那时埋怨于你的另寻新欢,不曾主动寻你,可我以为我离开的时候,能见到你,能听到你的解释。你最终都没有来。   你回来后,也不曾来寻我,同白潇潇恩恩爱爱,我便也从不敢去寻你。   后来你为了她,也舍得亲手葬送我们的孩子……”   “萧霆,你告诉我,你哪里很好?”   “朝堂动荡,我……”   “我想要一个解释的时候,你连半句解释也未曾给过我……”   他面目怔然,无所言语。   我想他也该无所言语。   “萧仁呢?”   他抬眼看着我,“放心吧,没去塞外。”   我没有说话,他也没有再说。   萧仁被踢到天山去了,听说是他曾经师从的那个天山,他竟也没有半分怨怼,收了些许行李驾了辆专为他这病人准备的马车悠哉悠哉的离开,全然不同于他人流放的狼狈模样。   临走了,还托人给我戳了一刀,“本王已信守诺言了,亦仁至义尽了,珍妃且自求多福……”   我一瞬间想打死他,早知如此,合该让他去塞外好好锻炼锻炼……   萧霆这一战,肃清了整个朝堂,可以见得这个殿里早朝时一大半都变成年青的面孔,之前抚着或长或短的胡子指着萧霆要选秀立后的重臣们,多数化成这次变乱中一具僵硬冰凉的尸体。   萧霆送来一盘芦橘,他说,“雁儿……做我的皇后……”   “你是这天下唯一的皇后……”   我看到身边来的陌生的小宫女灵芷,想到那个照顾我许久陪我闹了许久全然失踪的月儿,没有反驳他。 ☆、第三十八章 秋围   我探听到德妃时,萧霆特意过了来,他来特意解答我的问题,“叛臣之女,自然是赐死了……”   这就仿佛一集中锤砸在我心头,我还记得萧霆对她说不上疼爱,但明显总是含情脉脉,否则德妃也不可能三番四次寻她麻烦,他竟就这么轻而易举毫不犹豫赐死了她。那毕竟是日日夜夜陪他的人啊……   他似乎看出了我的想法,轻笑了笑,“你可知假使李博谋反成功,你又会如何对待我这阶下之囚?”   我不知道我该说什么,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硬生生转了话头,“你那位淑妃呢?”   “死了。”   我瞪大了眼睛。   “一个细作而已。”他说的漫不经心,他脸色突然一白,才急着解释道,“权当为……”他突然止住了话。   原来他当时已经算计好一切了……   当身周的树开始一片片变黄时,秋风吹散了当初夏日闷热的几近腐臭的血腥。   天与云都是那样的分明,高广的蓝色笼在头顶,似乎下一刻便能够到,可是却永远差了那么半分……   看似咫尺,实则天涯。   每年的秋日,皇帝必要领着京都众多勋贵前往城郊猎场。   这据说是北梁代代流传的风俗。   萧霆昨年践祚,今次便是他作为帝王亲身第一年参加的秋围。   也带着我。   他头上顶着金色的发冠,将那长长的发拢起,此番穿上了黑色的骑装,不同与从前在宫中的威严冷肃,此时才有了几分这个年纪才有的飒爽恣意,略微掩住了我见到他时的憔悴苍白模样。   我看的有些闪神,记忆里突然闪现出一人的白衣,看不清的白衣。   似乎是为了冲淡前些日子那场政变的血腥味道,这次的秋围随行之人十分的多,同样,有些许混乱。   我不信萧霆对此会没有办法,可他故意让这里混乱,就不知这次又要拿谁做饵,钓的又是哪条大鱼了……   我想到这里时,自嘲了一番,曾几何时,我总对他每一句话都深信不疑,到如今,他不过无为了点,我都可以联想出一串的阴谋诡计……   先行一步的随侍们早早就将他的行宫收拾好,我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   他的脚步却突然顿下来,拉过我的手与他并肩,“雁儿……此生你是唯一能与我并肩的人……”   “所以……不必站在后面……”   我仰头,看到他一双黑色的瞳孔,勉强的扯出一抹笑,“嗯。”   “……”他沉默了下,变戏法似得从袖中拿出一枚金灿灿的芦橘,“送你了……”   “我……”我看到他认真的神色,大有我不接就一直举着的趋势,只好拿了过来。   他便笑了起来,“这几日恐怕就没有时间让他们把这个带过来了……”   我没有问他怎么在一路颠簸秋天艳阳炙热下保下了这枚金灿灿的芦橘,他武功很好,我看他脸上的笑那么毫无防备,却看不穿他的心到底是如何想法,“谢谢。”   他细长的眉微动了动,牵着我走进去。   从行宫里一个紫檀木的箱子中拿出一支白色的玉笛,“从前时候欠你一枝,等了许久,都未能将它送出去,我不晓得未来又会有怎样的变数,今次送它给你,”他说着,轻笑了笑,回忆起当年时候她那支笛子被他故意装傻砸碎时心痛的模样,“……无论如何,我都会在你身边。”   我看到那支玉笛,心里生出几分喜欢,径自伸手去拿,等到了手中,我才意识到我做了什么。   萧霆脸上的笑意晕染开来,明明一身玄衣,却生出邻家哥哥的温暖感觉。   让我只觉得,他这一天将未来数年的笑都笑光了,恐怕未来都会是一副面瘫脸了。   “问题是,我如今不会……”   他面色僵硬了一瞬,复而装了个全不在意的模样,轻咳了咳“……这,以后便会了……”   按理做一个皇帝也不需真的进入猎场,他拉来个坐撵在边上看看戏也不会有人多说,偏巧他就非要闯进去。   第一日狩猎才一开始,他率先带着一队侍卫冲进山林,我拉了坐撵在高处看。   归来时,马后拖了许多的猎物。有狼有鹿,在褐色的土地上拖出一道宽宽的血痕……唯一相同的是,全部都死了……   他提了个小小的笼子递给我,原来是只雪白的狐狸,只是不知雪色的狐狸怎会出现在皇家这狩猎场中,按理这并不是雪狐成长之地。   “碰巧看到了……”   身后的一个侍卫仓促道,“陛下,且先唤来太医为您看看吧……”   “你受伤了?”我问他,偶然却扫到一个面熟的侍卫看着我蹙着眉,见我望过去,很快便收回了视线。   似乎是那日火场对萧霆忠心耿耿的侍卫?   萧霆轻描淡写看了说话的侍卫一眼,转过头对我道,“啊,好像,的确受了伤……”   我才从那几分面熟中被拉回来,上上下下打量着他,拉过他的手臂一看,果然是一道厚厚的娟布随意的缠着,已经隐隐有血色渗出来。   不过他过来时表现的那样的淡然,我竟全然都没有发现。   “你怎的不让太医先看看……   他挑了挑眉,这个时候淡然到厚颜无耻将自己的目的讲的一清二楚,“就是想拿过来让你心疼我……”   我闻言,拉着他胳膊的手一顿,反手握住他的伤口,暗自咬牙狠手捏住,见他变了脸色,十分善意的笑了下,“怎样?疼吗?看你这么疼,我也是真的很心疼呀……”   看到他疼,我郁结的心情莫名轻快起来……纯粹活该……叫你得瑟!   也许我脸上的狰狞太明显了,几个侍卫一脸抽搐,半晌低头作眼盲状。   萧霆额角有冷汗滴下,苦笑,“你若心疼,可以暂且放了手吗?”   “哼!”   他收了手,找了软塌坐上,摇了摇头,“没想到你也有这样狠心的时候?”   我也摇了摇头,“不……我狠心的时候你还没见过……”   萧霆沉默不语,半晌,低语道,“希望这辈子都见不到。”   我一时没有听清,“什么?”   “没什么。” ☆、第三十九章 云泽   我原以为萧霆不会对一只狐狸多加在意,没料到我放了小狐狸第二天,他突然问我,“小狐狸呢?”   对着他沉沉的目光,我一时语塞。   良久才吞吞吐吐的找了个理由,“放……放走了……”   “为何?”   “不……不想要了……”我当然不敢说看到那被困的白狐便想到我,不忍心放的。   他沉吟一瞬,猛然抬起头两眼炯炯有神的望着我,“那你想要什么?”   我简直被骇了一跳,深深怀疑面前之人的真实性,曾几何时,萧霆也是个会询问我意见的人了……   我想了想,拿出五根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这是几?”   他怪异的看了我一眼,随即恢复了他的高冷模样,冷冷淡淡的吐了个字儿,“五。”   我又问,“你是谁?”   他蹙了蹙眉,“……”   不得回答我果然不想死心,“那你是谁?”   他猛然一笑,我心里却是突突一跳,这笑的真是灿然如光,他伸手扣过我,缓缓道,“你的夫君……”   我顿时一噎。   萧霆近来仿若换了个人似的,我就知道从他口中不能得到什么正常答案……   不断挑衅不断吃瘪……   简直是我近日最贴切不过的总结……   我很久都没有见过萧霆这副模样……   近乎都快忘了他之前作为一个皇帝的模样。   但事实上,很多时候,在你故意的遗忘一些东西的时候,下一刻你将要被迫的想起它,以极其残忍的方式,重复多次后,你便再也忘记不掉。   这就是命运的波动性,围绕平凡人的平淡上下波动,往往让你轻松下来的下一刻,就再次将你置于死地。   许多人认为它是巧合,它不是巧合,是必然。   它就像是一只无形的手,暗自操纵着你的命运,有的人逃脱了,随着心意自在的活着,有的人穷其一生,做困兽之斗。   萧霆就像变幻不定的天空,时而阳光灿烂,时而疾风骤雨。他的心思如无尽的海,永远都在变动,永远也猜不透,永远也不能猜,因为你猜到的,也一定是错的。   这场狩猎已经开始。   我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只能被动的接受最后残忍的结果。   萧霆再一次出去的时候,明明到了常日应该回来的时间却依旧没能回来,我心里突然就七上八下起来,偷偷牵了马冲进围场,过去的时候拦截的侍卫横七竖八被撞倒了一地。   山林茂密,虽有了些许的黄叶,但在这浅秋还依旧葱茏,稍远一些就只能看到一片斑驳的黄绿色。   我辨不清他们去哪里,只能随着一路被踩乱的林木一直冲了进去。   疾风在耳边呼呼刮过,我神思一晃,总觉得似乎很久以前,我也曾这么急切的,去寻找一个人的踪迹。   如果我也能未卜先知,我后悔我不能早些出发去寻找他。   这样,我就不会眼睁睁看他死去无能为力。   那边的刀剑声铿锵作响,我心里一颤,策马直冲而去。   可惜我担心的人错了,萧霆是一个压根也不需要我担心什么的人。   我见到那张熟悉的脸,看到他浑身斑斑的血迹,脱口而出的尖锐的声音自己都不敢相信,“二哥!” ☆、第四十章 逝者   那一刻,我丝毫再也不怀疑这个哥哥的真实性,那种心痛,那样惊恐,血缘相牵的感觉,绝对不是陌生人会有的。   这匹白马带着我一冲而进,手持弓箭的侍卫惶惶躲到一边,我才一进去,又围了起来。萧霆骑在红色大马上,见到我,手中的剑“哐啷”掉在地上。张了张口,唤道,“云雁……”   云泽背上一丛箭,仿佛是一个背上带刺刺猬,可是刺猬的刺都往外长伤害别人,他背上的箭却是刺进血肉伤害自己。   血色渐渐在黑色的地面上蔓延开来。   我跳下马,跌跌撞撞的跑过去扶着他,“二哥!”手中温热鲜红的血刺的我眼睛生疼。   他想要伸手,黯淡的眸色扫到手上染着的血,又颤巍巍地缩了回去。   我脑海里一炸,想起来好久好久以前,有一个人,也是这样死在我面前。   “三妹,还能见到你,我很开心。虽然这么说……你恐怕不高兴……但是,离开他,回家吧……他,”他转头看了看远处站着的萧霆,顶天立地的男儿慢慢落下泪来,突然回忆起很久很久以前,近乎久远的像是上一辈子的事,那时候,他还不是萧霆,可他回过神来,对他的妹妹道,“他已经不是穆子敬了啊……”   是啊,他已经不是穆子敬了……   “快叫太医……二哥,我去叫太医……”他伸手拉住我,“不用了,二哥,恐怕……要死了……”他说着,“噗”地吐出一口血来,染红了我的衣服……   萧霆坐在马上,我失了章法,失态的冲他叫道,“萧霆……你快去叫太医来啊……快去叫太医过来……”   他坐在马上,一动不动。   二哥看着我,一笑之间,又吐出血来,我不断的擦着,擦到我全身都是血,我再也忍不住,眼泪不受控制的掉,“二哥……二哥……你不要死……”   他握住我的手,嘴角的血液不断的流淌,“……别……别难过……云家的大小姐……莫哭了……二哥可不想……下去之后还被大哥爹爹揍……”   我想回一个笑容给他,最终都没有笑出来,只有不断流下的泪,一滴滴冲散了血,只有一句右一句的重复,“二哥……”   我开始想起从前他为我编的那个草蚱蜢,想到我爬不上树时他给我当脚垫,想到偷偷出府见人时被发现总是他为我背锅……   可他的手渐渐冰冷,他留了大大的微笑给我,“三妹……好好活下去……”   “二哥!”我这辈子,都没这么凄惨的呼唤过一个人的名字……   是从小最为照顾我的二哥……是我忘记的二哥……   我对萧霆之前的预测没有错,不过这场狩猎,是他以自己为饵,猎到了我的二哥……   我就知道,他从来不会有无目的的对谁好……   我坐在那里,抱着他冰凉的尸体,痛哭失声……   再也没有人,会在冬日里踏雪而来,劝他固执的妹妹,“雁儿,离开吧……”   再也没有人,会在冷宫无尽的黑暗中出现,对他的妹妹恨铁不成钢……   他的脸上染着血,模糊了模样。   倘若没有我,倘若他没有来,那他还依旧是某个我不知道的地方里翩翩少年郎,风流恣意的生活。   即使我没有最后见到的亲人,也有个我不知道却还活着的亲人……   我看到他两条蹙紧的眉毛,他最终临死,也放不下他最后的亲人……   晚风一阵阵的吹过,带着许多泛黄的叶掉下来,脱离它原本繁茂的家,离开它同枝的亲人,一片片落在晕然蔓延的血流上,却覆盖不住那样鲜艳的色彩。我耳边唯余自己凄厉的哭喊和凉凉的风声。   萧霆坐在他的马上,什么话也没有说……   在他的下属面前,他恐怕还要维持他的高贵的形象……   我再也不期待他的解释。   我们几度破碎近日稍有缓和的关系再一次凝固。   黑沉沉的夜渐渐围笼下来,就像曾经他的眼中漆黑的颜色。   我抱着他的尸体不肯松手,一直坐在那里,直到萧霆强行拖我回宫。   我曾对萧霆抱着万分的期待,可他将它消磨到零分,还不等它恢复到百分,他又将它消磨到零分。   “云雁……”   “……”他抱着我的手慢慢锁紧,箍地我难受。   我手脚渐渐冰凉,猛然推开他,我都不知我哪里来的力气去推他,“抱够了吗?抱够了就出去……”   他动作一直,“雁儿……”却也没有丝毫放开了意思。   “穆九……”   他就再也淡然不了……   我就晓得,这两个字已经成了他的逆鳞……   他欠了我的,哪里都欠了我。   也许那个我世上最后一个血亲,没了……   我还记得那个雪夜我见到他,他一手提溜着我去见萧霆……   还记得他偷偷跑到宫里,来问我要不要离开被我狠狠拒绝……   还记得那个火场里冲进来的那个面熟的侍卫,他不是对萧霆多么忠心耿耿,不过是担忧我的安危……   那一次,他收回了袖箭,可狩猎的萧霆没有收回他待发的箭……   我总以为我是一个人,可是从始至终,他都隐在暗处偷偷为他不懂事到大的妹妹保驾护航,直到死去……   而作为他的亲妹妹,我却眼睁睁看到他死去……   萧霆所作所为,每每想起,都让我浑身的血液都不断翻涌。   我醒过来时,空荡荡的行宫里,他从外面走进来。   即使没有去照一照铜镜也很清楚我的面色会有多么憔悴,萧霆拿过来一张锦帕,递给我。   我接了过来。   他突然问,“你哪里来的二哥?”   我仰头看着他的眼睛,看到他最后无奈的撇过了头,我敢保证,他真正想问的应该是,“你如何知道他是你二哥?”   “长的像。”   他突然怒了,狠狠地抓着我的手,“天下相似的人何其多,你怎么就认他做哥哥!”   我被他拽的一个趔趄,只差没从床上摔下去,整了整心绪,才问他,“怎么了?”   他猛地抱住我,语气十分的无奈,“云雁……你想要什么?你说……”你是不是真的想到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这篇也快结束了…… 然而…… 是不是女儿不漂亮,还是说我儿子不够帅…… 作为后妈,总是不愿意承认自己对女儿太狠…… 收藏不涨,点击不涨,也没有评论了,总以为…… 就没有小天使来刷刷存在感吗…… ☆、第四十一章 紫荆琴   “你有没有一把琴?”   他看了我许久,“有。”   “好好休息。”他叮嘱了一句,退了出去。   这场狩猎还没有结束,作为一个皇帝,萧霆不可能时时看着我。   我呆在寝宫,距离那次对话转眼就过了半月。每日恍恍惚惚,总觉得一闭眼就能看到那天无尽蔓延的血。我甚至不敢去问问萧霆将他葬在哪里,我怕那个答案只能让我无能无力的痛心,我痛恨自己的懦弱,嘲讽于自己的糊涂。   萧霆总是哄着别人,将所有人握在手心里耍的团团转。他就将我耍的团团转。   若真他要送一把琴来,以他的身份,早该送来了……   直到一把桐木琴,带着粉色的流苏被他抱进来……   我才想到,如今就算他不来,我也没资格说什么。   甚至两不相见,才算最好。   凡一相见,我都想起来他对我所做的一切!   暗红色的琴身上刻着紫荆的花朵,藤蔓绵延,漂亮的顺眼。   有那么几分陌生的熟悉……   我伸手过来,问他,“我以前,是不是用过这把琴?”   他沉默了许久。   我就大概猜到了那把琴的结局,“是因为原来的那一把已毁了,这只是……”   “同那把一样的……”   “就像很多东西,在已经在时间的冲击下消失了,就算再有一样的出现……那也不是从前的那个……”   这把琴,再像,那也不一样……   可能许久没有用过琴,手指放上去,有些滞涩。   我忘记以前曾听过什么琴曲,手指一放,微微能感受到曾经弹琴时手指的舞动……   “……如今你还会弹?”   我低着头,没有看到他说这句话时的表情,非常平静的回了一句,“不会。”   他可能是愣了,久久都没有再问。   我也不知道我一个什么都忘记的人要琴是做什么,可能只是觉得宫里的乐师弹琴的模样好看所以心血来潮,也可能就只是想发泄。我按下琴弦,随之而来的是“铮”一声清越的声响。   犹如金玉相击的,却比金玉一声清然。   这是把好琴……   这时候的我其实全然不记得曾经的曲谱,但手指其实已习惯了弹琴的所有指法……   “名七绰勾六大九注挑七再作 泛起食七勾三四六泛止……”   我不知道我弹的是哪一首曲子,有没有记载在册……   它开始是一片浮华艳丽,就像千百张美人面,数万句娇声低笑……   华丽的宫宇,娇艳的花朵……   可琴声不自觉就低沉了,所有的一切在我眼中都渐渐消散,有一只孤雁,它徘徊在天空中,寻不到家,独自泣血……   它想要飞得更高,飞到广阔的天空,寻找自己的家……可是它的伙伴早已一个个死去……   琴声太悲怆,就像我低沉的心情……   我拨开琴弦,不知是不是因为弹错了音,是不是我用力太过,这把好琴发出一声痛苦刺耳的狰鸣,“啪~”琴弦断掉。   我没有睁开眼,也没有看他,我问“你说……这是哪一根琴弦断了?”   萧霆站了起来,拉过我的手放在那空白的琴弦上,耳边传来他低沉的声音,“第三根。”   “是吗?”   “这首曲子……”   太悲凉了,不应该……不应该由你弹……   他没有继续说完他的话。   我睁开眼睛,拉过他的手,笑的很开心,就像一切都回到了当初的模样,“你想知道?”   他的手一颤终究没有收回去,也许是戒备。“我想知道。”   我摇了摇头,“不过还没有名字……你觉得,它该叫什么?”   是一只穷其一生没有到达温暖的南梁的孤雁……   他就不再说话。   我伸手抱住他,仰起脸冲着他笑的分外开心,我问他,“是不是很像雁南度?”   他沙哑着声音,最终没有拒绝我,“像。”   我不知该不该好笑于萧霆对我的无所戒备。   我睁开眼,看到他最后熟睡的侧脸,全然没有醒着时的冷肃,温柔的有些过分。   床榻下的匕首咯的我背后生疼,我拨开他的手,从身下抽出那把精致的匕首。   不怎样亮的光芒下,匕首闪着寒光。   我拿着匕首的手却有些颤抖,寒光悬在他胸膛上,他昏睡着,没有一丝反应。   只要这么一刀,只要一刀下去,所有的一切,就都会结束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本章中那一句古琴减字谱会的宝宝别太深究,天知道我就是在微信上搜了一句写的,错了也别在意……么么哒…… ☆、第四十二章 煎熬   我扬起那匕首,用力狠狠地刺下,最终却悬在他心脏一寸不能再前进分毫。   我下不了手。   我竟然真的下不了手。   就像脑海里有人拉扯着我,不允许我就将这把刀刺下去,哪怕我们都清醒的知道他是个仇人。   夜里一片静寂,他睡的毫无所觉,刀尖悬在他胸膛,只差一层皮肤的距离……   它在他胸前颤抖,一片静寂,我脸上有汗水渐渐渗出,原以为事到如今,已没有什么做不到,始终没能想到,这么简简单单的动作,我此时却没能力下手。   我收回了刀,苦笑。   果然,我还是比不上萧霆这个杀人不眨眼的混蛋……   抬头却看到他漆黑的瞳孔,我心里一寒,不知他看到了多少。   就这样大眼瞪小眼的看着,我觉得我浑身都僵硬了。   他伸出手,将我按在怀里,语气平静到我摸不清他是否看到了什么,“雁儿,睡吧……”   只这么一句话,我鼻子却有些发酸,泪水一滴滴在眼眶里打转,如果我能没心没肺的睡,那今夜床下就不会放着咯着我难受的刀。   萧霆拍拍我的脑袋,就像从前见有的宫妃摸着她心爱的小猫一样,“一切都过去了……”   可我心里再清楚不过,如今,什么都过不去了。   萧霆带我回宫时,又遇到一场刺杀,当时无事,只这以后,连我也能感受到山雨欲来风满楼的肃杀之感。   可我终于不用再时时面对他了。   徐城的八百里加急信在浑身浴血的小兵手里传给顶了李博职位的白宋,京都的明面上的近卫军一夜间便少了一半。   数日都没有看到谨遵他陛下旨意死死跟着我的白宋的身影,我心里疑虑窦生。   这样紧张的时刻,我无法不疑虑窦生。   我偷偷在宫里转了几圈,看到这里突然密集起来的守卫,回来时直撞上端着茶水的灵芷,她一见穿着宫女服还泰然自若的我,忍了天生的一惊一乍,直仔细叮嘱说,“娘娘最近还是莫要出去了……”   “为何?”宫里柔柔的纱幔飘飘摇摇,映出风的影子。   灵芷自觉失言,连忙噤了声,动也不敢动。   “萧霆呢?”倘若站在这里的是月儿,我可以拉着她一同在宫里偷偷打听,可站在我面前是灵芷。   她连忙跪下来,还是没敢说话。   “去徐城了?”   她瞪大了眼睛,我就知道我猜对了。   “下去吧。”   她有些颤颤巍巍的,走的摇摇晃晃,显然萧霆给她的命令她没能做到,她在担心他回来秋后算账。   于是我干脆利落的药倒了她,若是,若是月儿的话,恐怕我那时被萧霆救回来后为了以防万一特意随的陈院首学的那几副不生不熟的迷药配方,是万万药不倒她的。可若是她,我也不必下药,她向来都不怎么拒绝我。   萧霆恐怕出事了……   我不知道他人有没有过我这样的感受,明明清醒地知道他是仇人却还忍不住探听他的消息…… ☆、第四十三章 南飞雁   不知道他到底做了什么,我打听着军队行程赶往徐城的路上,两侧硝烟。   梁河边上的烽火一寸寸燃烧起来。   我听到逃难的人们叹息,他们风华霁秀胆略过人且算无遗策的皇帝陛下这一次怕要失足成恨了……   他想要螳螂捕蝉,未没料到已经穷途末路的对方手中还有黄雀。   探听来的消息传言,在徐城唯余下近千人的所谓逆党,他便率了近万人过去,当时只为速战速决。   可对方突然从两侧围起的军队,让所有人立刻意识到,消息有假。   这支军队有一瞬的混乱随即又宁静下来,他们的陛下都镇定自若,他们又害怕什么。   萧霆确实不动声色,可他握住马缰的手却微微紧了紧。   城楼上出现一个身影,萧霆眯了眯眼睛,未能从记忆中找出这个人来。他生的浓眉大眼,身材壮实,看似是一副憨直的模样。手中一副长刀闪着寒光。   城墙上的冷笑了下,上上下下十分嘲讽的打量着他几眼,“北梁嫡次子,统一天下的帝王……”   他每说一句,脸上的神色就阴狠一分,此刻已全然看不到之前的憨厚,“这一年,你踏着万人尸骨坐上的王位,可还坐的稳当?”   萧霆心知今日之事已经不能善了了……   唯一的选择,便是背水一战。   残阳如血,映红了半边天空。   他将手中的□□握紧,睥睨天下,“自然稳当。”   一句话将对方噎的气闷。   那是因为我没能看到这个人,若我看到了,就能想起来上一次徐城瘟疫时劫走我那个络腮胡的二当家……这个人,是他……   战场的黄沙肆虐而起,梁河的水翻涌着滚滚波涛,昏黄的天地间便唯余下寒风摩擦着砂砾时嘶哑的低吼。   我一路驾马探听着军队行迹狂奔,正逢萧仁从边关快马加鞭身后拖着十万大军赶来,我原本对萧霆些微的怀疑此刻就真的没了。   以他的性子,绝不可能为什么苦肉计让萧仁动了大军。   于是我同萧仁并几个武艺高强的将士驾马一路狂奔,在那日破晓之前赶了过去。   身后的大军慢了点,但始终还在跟着。   等我们赶到时,萧霆的军队唯余了数十个人,身后追的,是千军万马,我很难见他如此狼狈。   他们都是浴血而来。   萧霆发鬓散乱,唯有眼神依旧的清亮,手中的□□不断的挥舞,一箭一挑都有人被刺于马下。   燃烧着火焰的箭追过来,但他背后似乎长了眼睛一般,舞着□□纷纷挡下。   但他,明明已经很累了,看到我,眼里又欣喜也有担忧,全然忘了自身的处境。   他的背后流星火雨。   有一支箭穿过万千火焰而来。   映入我的瞳孔,在他背后。   那一刻,我不知自己哪里来的勇气,哪里来的反应,哪里来的速度,毫不犹豫地驾马经过他冲到后面挡了一下。   那只箭的速度太快,一下穿过我的胸膛,才缓了势头,毫无声息的掉在地上,很快被风沙掩埋。我听到萧霆惊惶的声音在我背后响起,“云雁!”   温热的血从胸膛喷涌而出出,带走了全身所有的力气。   我突然觉得周围变得很安静很安静,安静到,再也听不到一丝的声音……   原来死亡,竟会是一件如此平静又淡然的事。   我握着马缰的手指一阵冰凉,天旋地转的从马背上跌落下来,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那是鲜活生命才有的温暖。   战场的黄沙遮蔽了太阳,我只能看到他在模糊的光晕下脸上的一片片阴影。   萧仁同那几个小将冲过来围在周围,挡开那飞速而来的箭矢,面色苍白的看了我一眼,嘴唇颤抖着,张了张,却最终没有一个音出来。   我睁了睁眼,依稀看到面前穆家九哥的模样。   我开口,喉咙间涌上一抹腥甜,是血,只好又闭上嘴硬生生咽了下去。才看着那个人,勉勉强强笑了句,“穆九,你又欠我一条命。”   他脸色又灰败了一层。   他的脸渐渐清晰起来,我看清他面上的狼狈。   那一刻 ,许多的幻景在我面前不断地浮现。有他当年带我去放飞的风筝,有他那身清浅的白衣,有他弄碎的玉箫,有他送来的芦橘。   有那一把齐物阁里我艳羡许久却烧毁在一场火灾里的紫荆桐木琴……   后来都溶化变成了血,变成了国破家亡。   有死去的爹爹和娘亲,有背穿数剑要我离开的莫清尘,有我那装成个侍卫护着我的二哥……   脑海中又混乱又清晰……   是不是每个人临死之前,都能想起来许多自己忘记的事……   我一直寻找的所有答案都开始清晰起来,可是我要死了,也分不清心里是觉得解脱还是仓惶……   可是这一生,我都不会再有什么不舍了……   我流连世间已久,在我什么都不懂的年纪里,先送走了穆九,第一次懂得失去的痛苦。后来没能见到爹爹娘亲最后一面,也送别的机会也无。说起来难过,最终都没有那样直面诀别的凄绝。直到最后亲手断送了莫清尘,那样鲜血淋漓的画面,他那样不舍无奈的神情,如今想起来,依然那样的记忆深刻,凡一想起疼痛到连灵魂都颤抖。   我失忆懵懂的时候,又看着我的二哥,亲眼看着他同我阴阳两隔,目送他去了我到达不了的远方。   我所有认识的人,都一个个离开我远去……最后只留我一个人鲜活的温暖的活着……去为他们的远走无能为力……   可这一次,我却也要自私一次了……   我恐怕要死了……   这一次,终于不再是我看着别人离开,是萧霆要送我……   我想起他是萧霆,只好收了笑意,“记得送我回南梁。”   我很清晰地感受到他抱着我的手狠狠地颤抖了下,他哑着声音,艰难的问我,“……你都……想起来了?……”   我笑了,扯着胸口的疼,眼泪唰的就流下来,又哭又笑,不用想也知道有多么狼狈……   想起来了……是的,那些该想起来的,不该想起来的,都想起来了。我也知道这笑一定是不好看的,可我就是想笑着,我希望在最后,我能让他记得还是我的笑脸。   可是我始终没有那么好的心态平稳的面对他,我压着声音,我怕我会忍不住声音中的颤抖,我对他说,“萧霆……我……我爱上了你……两次……始终……你我……都未能得到好的结果……”   我看到他仓惶的脸,他喃喃在我耳边念道,声音破碎的说话都不连贯,“云雁,不要……不要走……你要陪着我……你说过会永远陪着我……”   原来萧霆,也是个会怕的人。   我摸向他的脸,他看起来消瘦了许多,却还是当年的模样。   他背后的天空突然明亮起来,太阳,要出来了啊……   那一瞬间跳跃而出的灿烂的光模糊了他的面容。   似乎回到了许多年前,那时候,他晕在一片竹林里,我也曾这样惶恐的呼唤他,想要让他醒过来。   那个时候,我跪在一边扯着他的袖子,哭的一塌糊涂,“九哥哥,你醒醒……云雁再也不调皮了……云雁再也不会不理你……再也不离开你了……”   原来从那个时候起,我就注定一生都要与他绑在一起。   何为咫尺?   何为天涯?   曾经我们近在咫尺,为何如今却已远至天涯?   深秋了,我的眼睛模模糊糊间看到那湛蓝的晴空中飞着一只大雁。陷入一片冰凉的黑暗,我知道,我想说的,不能再说给他。   萧霆,希望来世遇到的你,只是穆九。雁儿很普通,这颗心,再也爱不起一个英伟的帝王。   ――九哥哥,是不是快要下雪了……   嗯。   ――为什么它们还要朝南飞啊?   因为南方,更温暖……   ――哦……   这样的话,它们就不会死掉了……   这一场掩尽血色的大雪,飞向南方的雁,还能看到吗?   ――追求着温暖南方的孤雁,恐怕永远看不到下在心尖上的寒凉的苍茫大雪。 ☆、第四十四章 番外(月儿)   其实,在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我觉得,她真的配不上主人那样君临天下的王者。   她太软弱,配不上那样的英雄。   作为影卫中唯一的女儿家,我被主人派到她身边。   怎么描述才能形容呢?   她容貌是算漂亮,琼鼻杏眼,柳眉弯弯,一身白衣的时候让人眼前一亮,的确非常符合一个美人的描述。但天下美人何其多,她绝对谈不上是最漂亮的那个。   我都要好奇这样一个毫无半点的娇弱女儿,如何能得那位煞神的看重。   主人是个煞神根本毫无质疑。   我们都是从他手下出来,自然非常清楚他有多么冷酷,残忍。   可就这么个人,最终也逃不开情之一字。   世间三千字,为情字最为伤人。   这话果然不错。   我还是第一次发现那个总是高高在上的人也有卑微的时刻,连下个药都是鬼鬼祟祟的。   她明明那么软弱,轻轻就能敲晕了。   可你若要说她软弱,她又是一个那样决绝的人,作死的方式都让人猝不及防。   什么割腕撞墙上吊找□□,在她没失忆的那段时间里,我还真是见识了个遍……   即使作为一个影卫,我从前也是很难得会在短短数天之内,能见识那么多不一样的死法……   她还真是令人印象深刻的头一个……   我是亲眼看着她失忆,陪她一路过来。   说起来,陛下也从来是个沉默的性子,半分也不懂女儿家心思。   那个时候南北梁方才一统,朝堂不大稳定,前头那些个元老们唧唧歪歪明天提个建议后天提个建议,后宫又时不时闹的欢腾。   他为了留下人,弄了眠忘出来,药还是我端过去的。   结果让这位失忆失的厉害。   连我这样为杀人而生的机器也知道那时候本该是最好养出感情的时候,陛下却忙着同人斗智斗勇。   我没有见过珍妃从前的模样,但失忆后的她比起宫里那些心思白转的要活跃很多,倒是比之前未失忆时鲜活许多。   轻而易举就折腾出来让陛下收拾。   偏偏他还甘之如饴。   我原以为他们这一次,可能就如此了……   没有料到他们去了趟徐城瘟疫,回来后突然生份了那么多。   陛下竟然带了新欢回来。   我知道的时候心里还如天方夜谭似的。   我觉得天塌下来陛下也都不可能随意另寻新欢……   没有人比我更清楚陛下对珍妃的,魔怔,除了天下,他简直为她什么也敢做。   一碰到她,他立刻就没有帝王的宽容风范,要多有缺点有多有缺点。   这样一个人竟也能另寻新欢?宫里暗潮汹涌。   然而事实还真是这样……   我听说,人总对等不到的东西苦苦追求,得到之后就弃之如履。   莫非陛下也是喜新厌旧了?   我看到回来后失忆的她每日站在窗前,望着紫宸殿方向,永远无言。   我突然就很难过,为她难过。   她们说,“陛下要封淑妃了……”   我去对她说,“娘娘,陛下要册封那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山野丫头为淑妃了……”   “哦……”   她的反应还真是相当平淡,我只好问的更清楚些,“娘娘难道不担心吗?”   “我担心他就不封妃了?”她反问了我一句,问住了我。   陛下是陛下,是一个皇帝,后宫的妃嫔恐怕永远数不过来……   我第一次看不透一个人的心思。   她是喜欢陛下的,可她竟对此事毫无反应。   陛下他再也没跨进这座冷宫。   可想来最让她死心的,恐怕就是那个才不到三月的孩子……   虽说朝堂不稳,淑妃还是王荣平那些个人塞进来的奸细,他们又盗了虎符,陛下这样做只是为了稳住局势,可是,他表演的太真实。   我再也无法在她面前做到为陛下美言几句……陛下想我为他多多美言,可是他没能做出几件让我能为他美言的事情……   她的心,就像秋日里枯黄的树,再多一点寒风,就会彻底死去……   ……   后来我才知道,在我被支开的时候,德妃去找过她。   在那样瘦弱的女子身上不断的捅刀子……   这个时候,我终于明白当初为何她宁死也不愿留下……   陛下他是个狠心的人,对谁都狠心。   逍遥王设计让她离开的时候,我也没有特意阻拦,陛下回来的时候特地换下一身血色,看到一片空荡的床铺面色平静到毫无波动,问我,“人呢?”   “走了。”   “你让她走了?”他眼睛睁的瞪着我让人心寒   “陛下,至此我已无法为您美言了……”   他捏紧了手,眸光如野兽般择人而噬,手下的楠木桌有细细的木屑落下。   我突然觉得我今日恐怕难逃一死了,违背主人命令的影卫唯有一死……   若是从前,有人说我会因为同情一个人而不执行命令,我恐怕会将那人当做死人,不是死人也要让他变成死人,影卫的荣誉不容侵犯……   许久没有动静,他看着我,“她会回来的……”   “择日处斩……”   那一刻我第一次觉得无所不能运筹帷幄的陛下,他是个自私又卑鄙的人……   却也是可怜人……   我原以为……   这两人,一个永远不懂询问,一个永远不会解释,根本就是……   相互折磨。   她太心软,根本与陛下极端。   拿我威胁一下,她竟也……   世上怎会有这样愚蠢的人……   为了才认识数月的奴婢,强迫做自己不愿意的事情。   我大概能理解皇帝陛下的想法了……   听说人长期黑暗的时候,总是会想方设法去寻找光明……   陛下就是个黑暗的人,而她,就是他的光。   我被陛下赐给逍遥王,随他一起去天山。   他没有杀我。   后来的结局,王爷告诉了我。   有些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   帝王之业是孤独的,没人能同他并肩。   只要作为帝王他就有无奈的时候,他就会心忧社稷地牺牲她。   何况这一生,他们相隔永远越不过的血海深仇。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om - 手机访问 m.bookben.com--- 书本网【坑爹小萌物】整理 本书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不得做商业用途!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